任凭每一个观众都能从他们身上,感受到荀彧这一拜的分量…
这是向曹操辞行,也是向曹操永诀,志向不同的诀别!
“哈哈…”曹操大笑,“好,好…令君爱重孤,孤怎能不知?如非令君爱重孤,那董承衣带诏?那伏完私养的死士,那天子屡次三番欲谋诛于孤?令君就一概不知,从未参与过么?他们就没有请令君参与过么?”
荀彧抬起头,直视曹操…直视这个他的主公,他的朋友,这一刻的荀彧每一寸骨骼都显出了苍老与疲惫。
曹操的声音还在继续,“令君就不想解释么?”
“臣知明公,明公也知臣,臣是明公信得过的谋士,可臣亦是汉臣,多的话…臣便不必多说了…”
说到这儿,荀彧转身离开了曹操的书房,曹操望眼欲穿的期待着什么,可最终这一份期待完全落空,荀彧没有回头!
这一幕也在荀彧踉跄走出王宫,虚弱的望向天戛然而止。
大幕缓缓落下…
可所有人尤是意犹未尽。
“接着演哪…”
“后来呢?”
“荀令君…后来如何?”
无数人大声呼喊,这些人有江夏人,有襄阳人,有荆南人…可喊得声音最大的,声音最齐的,眼眶中饱含热泪的却唯独许都人。
荀令君…一直是他们许都人信奉的神君哪!
他们仿佛…从荀彧与曹操的决裂中窥探到了什么,内心中更是怀揣着巨大的好奇感,无比渴望知道答案。
就在这时…
大幕虽然落下,却有荀彧那沙哑的声音传出。
这声音依旧是从戏台上,从那幕布后传出:
——“邺城的月夜,多好啊…不坐车了,走走吧!”
——“二十年来鞍马流离、案牍劳形,上一次这样安心看看月色,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让我再享受一刻吧!”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
当声音到这里时…
大幕再度拉开,这时…荀彧已经回了府,走进了卧房。
家仆忙上前点灯,“难得老爷今日回来安歇。”
荀彧心不在焉,抚过案上一卷卷书籍,带着留恋惋惜…
家仆张口说:“就在刚才魏公派人送来个食盒,小的不敢推迟,就替老爷收了…老爷现在要用么?”
荀彧的手停住了,眼神疑惑:“尊者赐,不敢辞,你做的很对,拿上来吧…”
于是…
就在所有人观众的目光下,一描着精美纹的漆盘摆在荀彧的面前,上面三个字——“君幸食!”
荀彧迟疑了一下,那原本要伸向食盒的手不可遏制的颤抖了一下,他缓缓揭开食盒,盒内却是空的。
“哈哈…”荀彧突然大笑起来,他站起身来,大声道:“孟德,你我相识二十载,你知我,我还能不知你吗?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荀彧笑着放下盒子,感慨地自言自语,“我荀彧为官三十载,终无汉禄可食——”
说到这儿,荀彧从怀中摸出一只小小的玉瓶,倒出一颗药丸,轻轻的笑了笑,将药丸服下…
而后,他点燃了一炉熏香,将三个最喜欢的香囊带在身上,他跌坐在床榻上,静静地用香薰薰着袖子…
这一刻,仿佛他一世的辉煌,一世的艰辛,都如这缭绕的香烟一般,散了…散了。
很快,一阵痛苦浮现在他的面容上,他的衣袖缓缓落下,但依旧仪容端正地坐着,宛若闭目冥思,而他的魂魄也随着这香烟袅袅上升。
这一幕的出现…
让台下无数观众齐呼,“荀令君,不要——”
那沙哑的语气,此起彼伏的声音,是百姓们对“留香荀令”的留念,也是对他的尊崇与崇敬。
但…
很快,百姓们意识到这终究只是一场戏,是一场还原荀令君陨亡真相的戏…
荀令君已经走了,被曹操害死了,不会再回来了——
大幕随之再度拉下,可每一个百姓,特别是许都城这里,凡是围观着看到这场“大戏”的百姓,无不拂袖哭泣。
有泪点低的,有曾受到过荀令君帮助的、恩惠的,甚至已经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不已…
“令君——”
“荀令君——”
一道道呼唤荀彧称谓的声音不断传出,每个人都泣泪交加,不能自已。
乃至于,就连诸葛瑾、诸葛恪、吾粲…都被这戏中讲述的故事感染,久久不能从其中走出来。
要知道…在古代,没有什么“记实性”的戏剧,百姓们也从没有被这样的表演形式熏陶。
如果再加上一个真的感天动地,让人能代入进去的故事,无疑…成效是斐然的。
“爹…”
诸葛恪朝向诸葛瑾,仿佛有话要说。
诸葛瑾却是伸手示意,像是告诉这个亲生儿子,就是他…他…也还没从这“一出好戏”中走出来,他还要再缓缓。
反倒导演了这出戏的阮瑀与王粲在环望过周遭后,看到众人的样子的后,两人彼此互视,眼神中流露出的是颇为满意的色彩。
效果…的确出乎他们所料了。
乃至于,按照人心思的揣摩…在悲痛之后,这些悲痛会迅速的化为力量,去仇视…那些该仇视的人!
只是…王粲和阮瑀终究是有一些担忧的,因为这样六场戏…既来到了许都,肯定不能只演一次,他们担心…许都城校事府一手遮天,此间校事遍布各处,会不会有人阻拦?乃至于将他们统统抓起来。
事实上,就在这驿馆聚拢的人群百步之外,校事府早已在调集兵马,如今…已经调来了百余人。
只是…没有统领、副统领的命令,多事之秋,时局敏感,又是事关荆州使者,事关外交…
他们别说去拿人了,就是去驱散百姓也不敢擅自做主。
“统领还没下达命令么?”
一名校事府的校尉头目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一名刚刚跑回的校尉则是眉头紧锁,神色凝重,“程掌事随大王、驸马都尉往城郊去了…如今留在许都城的唯独李掌事…”
李掌事,自然…便是指代的校事府新晋的副统领,无论是曹操还是曹氏宗族均颇为信任的——李藐!
而听到“李掌事”这样的字眼,那校尉头目神色愈发慌张,“就是李掌事的消息?也…也该到了吧!”
是啊,眼看着百姓热泪当场,眼看着群情激奋。
那一句句化悲愤为力量…无比冷冽的话语直指曹操,直指曹魏。
现在的这里,这戏…这戏台周围,可谓是间不容发了!
…
…
李藐在校事府正堂心绪不宁的坐起,门外早就是无数校尉,如雨后春笋般一个个跑来禀报。
无他…均是许都城正在上演着一出有关“荀令君”的戏码。
不断的有校事将最新的戏告知李藐…而当最后两场戏的出现,来禀报的校事更多。
他们均是来请命…擒拿住这些“贼子”,以儆效尤,以正视听。
如此…压力就到李藐这边了。
如今曹操、程昱都不在,抓不抓?拿不拿?这些…就全系于他李藐的一念之间。
关键问题是…打从心底里,李藐是不想抓,不想管…
他甚至想让这戏更快的在许都城传播,传遍大街小巷,也只有这样,才能让荀令君的戏…成为压死曹操、曹魏民望、民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若是他一动不动,那难免…他这校事府副掌事的身份就摆在那儿…
无论如何,也难逃失职之嫌。
——压力好大呀!
“李统领…快下令抓人吧?若…若再听之任之,那要不了半日,整个许都城里就都人心惶惶,大魏…大魏将失去一切这里的民心与民望。”
“是啊,李统领…不能任其这样下去,大王迁都在即…不能容许敌人这般散布谣言,扰乱民心…”
“李统领…快…快下令吧!”
一句句声音传出,李藐感觉…他几乎是被架在火上烤。
说起来,李藐这校事府掌事的失职之嫌…那还是其次的,最主要的是…李藐担心暴漏啊!担心引起曹操的猜忌…
正直左右为难之际。
“汉南、汉南——”
一道粗犷的声音从校事府的门外传来。
李藐一怔,他听出了这熟悉的声音,是夏侯惇…
当即,他迅速的起身就往门外去迎。
却见夏侯惇正急急忙忙的往这边闯来,他的双眼看不见,故而一手拉着一个亲卫,李藐刚出门就与夏侯惇碰到。
“大将军?你这是…”
李藐一时间有些担忧,生怕夏侯惇也是听到了那驿馆门前有关“荀令君”的大戏,故而来让他派校事镇压的。
——『如果是夏侯惇都开口了,那我…』
一想到这里,李藐心头变得更加凝重。
哪曾想,夏侯惇一开口,画风就彻底变了。
“汉南…我听说那荆州使者在驿馆门前搭台唱戏,句句不利于我大魏…句句是在瓦我大魏民望、民意…可…汉南哪…”
夏侯惇盲握紧李藐的手,语重心长:“我知道你这性子,你一定不能忍,一定会即刻派人去抓捕他们,以儆效尤…以正视听,可…可…可你不能这么做呀!”
啊…
李藐整个人怔住了,这啥情况啊?
夏侯惇不让他去抓人?
夏侯惇眼瞎了?这心眼也瞎了么?
正直疑惑之际,瞎了眼的夏侯惇竟抓起李藐的手指向天穹…李藐下意识的向天穹中一看。
乖乖的…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整个天穹上…一枚枚飞球正从云层处缓缓降落,然后在许都城的上空肆意飘荡。
这…
李藐登时就明白了,夏侯惇是提醒他——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可鲁莽,更不可意气用事,当务之急能忍则忍!
“嘶…”
李藐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嘀咕着,夏侯惇这是送来神助攻啊!
说起来也讽刺,整个逆魏,偏偏送来这个神助攻的竟是夏侯惇这个瞎子,看起来,他眼瞎…可心却不瞎呀。
果然…
此刻的夏侯惇正在张口进一步的解释,“我眼瞎,可我无比清楚的记得,我这支独眼是怎么瞎的?我…我就是因为那飞球上冷不丁的一箭给射中…从我回到许都起,我整个府邸造了四处高台,就是每时每刻让下人观测天穹用的…所以,所以我一发现那飞球,我…我即刻就来告诉你!”
说到这儿,夏侯惇牢牢的抓住李藐的手,“大兄不在,程先生不在,这校事府便是由汉南你执掌,当务之急…你得收敛起那狂躁的性子,你得忍…你得忍哪…”
夏侯惇越是这么说…
李藐的心头越是激情澎湃:
——『多谢夏侯老哥送来的这一番话呀…否则,我李藐真是特喵的要为难死了!』
当即,李藐宛若有了后台与主心骨,他大声朝着那些本正在请命的校事嚷嚷道。
“抓人?一群饭桶,就知道抓人?”
“本统领就在想,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荆州使者怎么就敢光明正大的散播谣言蜚语?”
说到这儿,李藐做出一副怒不可遏,乃至于都要大喘气的样子。
他重重的责骂与吩咐校事府中人:“看到了么?那飞球漫天…怎么?一个樊城的炼狱火海还不够?你想让许都,想让咱们也都陷入这炼狱火海之中?一群饭桶!”
“传我令,所有校事不得妄动,除此之外…凡是有官兵、府兵欲抓捕荆州戏台之人,尔等即刻阻拦,若不听劝告者,可先斩后奏——”
李藐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
一干校事,哪怕原本信誓旦旦的请命,此刻一个个像是蔫了的黄瓜一般,一个个都萎了。
他们低头拱手,“诺…诺…”
“快去——”李藐还在大吼…“以后还敢再教本统领做事么?滚…都给我滚——”
这么骂…
好符合李藐立下的狂士人设,也好爽快啊——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