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围而后降者,本将军杀无赦——
淮南通往徐州的官道上。
乌压压的身着荆州“红色战袍”的五千大魏精骑,正在朝身着绿色铠甲的吴军兵士冲杀而去。
没有埋伏,没有设计,就这么直愣愣的冲杀而去。
这架势大有一股——一力降十会的既视感!
为首的张辽,手持月牙戟,面颊上已经用黑布裹住,倒不是刻意的遮掩身份,事实上,在他眼里,死人是不会乱说话的。
而黑布裹面的目的,是防止第一轮冲杀中,敌人身体中喷涌而出的鲜血,这些鲜血若是溅到脸上,那种粘稠感…会让人很不舒服,若是溅到眼睛里,那就危险了。
张辽统兵多年,这等细节,他素来重视,这也是他为何,很少尝到败绩的原因。
其实,比起突袭,更有把握的方法是埋伏,乃至于有偏将劝过张辽,可以在淮南通往徐州的必经之路上埋伏,毕竟徐州是大魏的,这种埋伏会很容易。
但张辽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说起来,他已经隐忍了四个多月。
张辽也注意到了他,他一把撕去面罩,现在也顾不得鲜血是不是会溅在脸上,当务之急,他要将自己最凶狠的一面释放出来。
此刻的张辽尤自目光如炬,他没有想到,这样一场本该是“歼灭战”的战斗,竟愣是打成了这副模样。
但…很明显,吕蒙已经有了一些意识。
这已经是淮南,不知道第多少次的沦为了绞肉机、杀戮场。
世上…怕也再没如此…能让双方都这般亢奋的战斗了吧?
…
恩人就死在这些“吴狗”的手中,救命之恩,如同再造,杀恩之仇,不共戴天——
伴随着大刀与战戟的碰撞,电光火石间,两人已经缠斗在了一起。
但,朱治全然不防守,大刀高高的举起,这其实是虚招…是故意想让张辽防守他的上三路,然后迅速的便劈砍为横扫,攻击对手的下三路…
愣是以一己之力,使得手下的兵团气势如虹…变成了针尖对麦芒的战斗。
——敌人有准备,那就更好了!
因为孙权提到的“邓当”,让原本意识已是消沉、静寂的吕蒙,突然间小指抖动了一下…
何况,朱治愣神儿了,心乱了…
随着朱治的大刀落地,他的手脚已然无法动弹,浑身的骨头剧烈,脑袋如霜打的茄子,歪歪扭扭的挂在脖子上,身子在条件反射似的抽搐,不断的抽搐…口中涌出越来越多殷红的鲜血,他眼睛渐渐无神…
马蹄汇聚,这凝于一个点的力量,形成一道道声浪,让人听着胆战心惊。
只可惜,长沙城的一把大火,让他的身体疲倦,也让他的心神受损…
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他的一生正在闪烁。
在一众吴军兵士还在疑窦之际。
这…孙权微微的凝眉,他“唉”的一声叹出口气,然后沉吟道:“子明啊,若你、我能窥探到那关麟之心?你、我…何至于到如此地步?”
张辽也懵了…说实在的,他就没见过这么能打的吴军。
如此重的赏赐,这些部曲们都拼了,一个个眼睛中都是绿油油的光芒…仿佛看到敌人,就看到自己那殷实的未来,看到了“拼一次、富三代”的希望。
可哪曾想,吕蒙却迷离间接着吟出,“人心,是所有人的人心么?那主公一再的裁撤我的部曲,主公…要让公瑾你永眠于地下?他…他的人心,为何我就看不出呢?”
月色下…
前面,不止有吴军,还有无数的军功,在等着他们。
没有什么招,再加上黑布裹面,自也不会有人认出张辽。
“看…”
从这一次在母亲大人面前的请罪与表达决心与立下誓言起…
“你们都是我朱家的部曲,我朱治是不是言而有信,你们都清楚,今儿个我就放下话来,这仗打赢了,一个人头,找我来领一百金!一亩地!十个人头,就是一千金,就是十亩地…今日这一仗,都给老子打出精气神儿…让我那死去的弟弟朱桓,让我那死去的侄儿朱异,还有…还有…还有我那不幸的儿子义…义封在九泉之下看看,他爹与咱们朱家的部曲没有忘记这份仇恨,都给老子杀——”
在双方都以为是一场“一边倒”、“单方面屠戮”的战斗这个大前提下,谁又曾想…双方都迅速迸发出了弥天的战意与士气。
此刻,孙权屏退了下人,屋内唯独他二人,他看着晕厥着的吕蒙,沉吟道:“诸葛子瑜替孤争取了两年休战的时间,可能战胜关家父子的,放眼东吴唯独你吕子明啊。”
——“人心…人心——”
朱治也“扑哧扑哧”的喘着大气,荆州军…凡是能叫得上名号的将军,都不在这里!
这种时候,他已经顾不得自己“大族族长”身份,他应该儒雅,应该有涵养…涵养他妹的,此刻的朱治已然宛如一个地痞流氓,满口粗鄙之语接连爆出。
黑暗中,吕蒙的思绪又往后走了一年…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大家彼此“激昂”、“激动”的嗷嗷叫着厮杀了起来,双方都兴奋到了极点。
然后,就在张辽转身之际…
那是初平四年,十四、五岁的吕蒙跪在母亲的身前,正在说着什么。
“啊——”
“将军,敌军将护送的车队安顿在一旁,所有兵勇悉数列阵…像是早有准备!”
后有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奖赏。
…
说到这儿,朱治再不管其他人,也放弃了身处的相对安全的所在,有些膀大腰圆的他,顿时间迸发出迅豹一般的速度,身上那链甲也折射出幽蓝光线。
这是最纯粹的搏杀…最极致的杀戮。
堂堂江东子弟,曾经还出过楚霸王的地方,这里的兵…竟如纸糊的一样,画面太残暴,不忍直视。
事实上,这种时候,魏军早已忘记了他们穿的是蜀军的战袍,他们是替蜀军扛下了朱家部曲的这一波仇恨!
但…这不重要,看着步兵朝他们冲来,魏军兴奋极了。
“都听好了,现在起,一个人头五亩地,我朱治说到做到——”
他卸去面具后的面颊,更是让无数吴军兵士胆战心惊…仿佛刹那间回到了逍遥津的那个夜晚!
敢情…你们是不把魏军的骁骑放在眼里啊?
朱治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的嘶吼,多少次的加重奖赏,这些朱家的部曲的前仆后继…也当真应证了,什么是“人为财死”,什么是“鸟为食亡”!
那大量的金钱,也使得这样一支明显战力处于下风的吴军军团,迸发出了超越他们极限的战力。
面对来犯的“荆州骑兵”,他们顿时“嗷嗷”叫了起来,他们以步战之身,以盾阵在前,竟直接朝来犯的骑兵冲杀了过去。
“啊——”
继陆家举全族离开了东吴后,今日起,朱家名存实亡!
同时,在这一道道哀嚎声、杀戮声中,张辽下达了全新的命令,“休整半个时辰,然后急行军,攻城——”
朱家能不能拿出来这笔钱,这些部曲不知道,但…五千亩地,对朱家而言,还是小意思的,这地…总跑不了吧?
“杀呀——”
双方剑拔弩张,拼杀间、激斗间…不时的有人倒地,不时的有人哀嚎…双方的战斗从正午杀到黄昏。
(ps:《三国志》载:时当职吏以蒙年小轻之,曰:“彼坚子何能为?此欲以肉喂虎耳。”他日与蒙会,又蚩辱之。蒙大怒,引刀杀吏,出走……承间为言,策召见奇之,引置左右)
这是吕蒙第一次见到孙策,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何为英雄气…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孙策将军将他引荐给了周公瑾。
再又一次挥动月牙戟,将一名敌军兵士横腰劈成两截后。
前有宣泄心头愤懑、淤积的心情。
这次的颤粟,动作很大,就连孙权也注意到了,他望向吕蒙那有些变化的面颊,几乎同时…晕厥中的吕蒙吟出一声。
单这两条,张辽就自诩已立于不败之地。
是啊,五千人,如果每个人头都被割下来,那就是五十万金。
总算…朱治也发现了这场战役,之所以拿不下来的症结所在。
劫掠你们的,是我张辽怎么地?
当然此刻也不晚…
这一次,是身为周瑜麾下将领的吕蒙主动向周瑜请教。
接连的惨叫声响起,此起彼伏,面对这些投降的吴军兵士,面对这些俘虏,张辽毫不客气的下达了屠杀的命令!
先秦时期,武安君的事例告诉后人——杀降不祥!
但,如今的张辽,他经历过恩人的惨死,经历过亲手将恩人埋于地下,经历过让他永远无法忘怀的一坡黄土…
那边,魏军是杀气腾腾,这边,朱治的部曲也是一个个热血澎湃,当然…他们以为看到的是“荆州兵”…
张辽高举月牙戟的样子霸道威猛;
洗干净脖子候着吧!
早晚,你孙氏三族都会因你而被牵连,而引颈待戮——
张辽用月牙戟串起朱治的脑袋,然后月牙戟高高举起,大声吼道:“尔将军已经阵亡,吾乃雁门张文远?谁还敢与我决一死战?”
那一战…可让这八百山西大汉累趴了,胳膊累是因为砍人砍得,腿累…则是跑的累,一边砍人,一边追着跑,心也累!
也正因为如此,魏军对吴郡是鄙夷的,他们无法想象,十万人在面对八百人时,为何就不能正正经经的干一架…
让他坠入无穷黑暗的不是身体的虚弱,而是那致命浓烟下,意识的迷离,是长沙一场战役,对自己对自己产生了全盘的否定…乃至于是他一生的否定!
只是,他的这个动作很轻微,并没有引起孙权的注意。
刹那间,一股腥气自朱治的喉咙间而出,接着…他的嘴巴里开始狂喷出鲜血,他感觉他的骨头像是被什么利器给劈碎了一般。
说到这儿,看着毫无动静的吕蒙,孙权“唉”的一声叹出口气,“子明?你可知孤方才去看谁了?是你姐夫邓当…想起了你姐夫,孤也回想起了当年…你大字不识一个,却屡屡身先士卒的情景…”
此番,他不会留一个东吴兵士的活口,他会杀尽俘虏!
他甚至刻意要这么做,就是要告诉孙权…
兵卒们则是呼喊:“老子来杀十个,十亩地!一千金——”
很难想象,前一刻还犹如猛虎出闸的他们,瞬间就变成了一个个温顺的白兔,渐渐的越来越多的吴军兵士放下武器,跪地投降…
“哼…”朱治一声冷哼,他朝着张辽大吼道:“老子若劈不了你,如何劈了甘宁那狗贼?如何替吾儿报仇雪恨——”
副将们却是纷纷响应:“建功立业,就在今朝——”
天幕渐渐的昏沉,越来越多的尸体倒在地上,天空中盘旋着越来越多的乌鸦,黑压压的一片份,仿佛嗅觉灵敏的它们,寻到了这里有大量的血腥味。
事实上,荆州兵的主力要么在柴桑,要么在襄樊战场,淮南…就算是荆州兵,也绝不会是主力。
因为卓荣的死,他对东吴的仇恨,不容许他再多等待哪怕是一刻,再加上,他担心的是迟则生变,更计划着第一时间结束这里的战事,开始对淮南发动攻击。
那么问题来了?为何张辽…要穿着荆州军的服饰?难道…他也投了那关麟?
那么,能统兵的是谁?总不可能是关麟吧?
“啊——”
黑暗中…吕蒙的记忆到这里,他突然浑身猛地一阵颤粟。
他张开嘴,似乎还有疑问要问这张文远,可他已经先一步没了知觉,没了呼吸…
——『母亲大人请不要动怒,孩儿只是见识了一下战场,不像姐夫说的上阵杀敌那么夸张,我们家实在是太穷了,日子也要过不下去了,娘给孩儿请不起先生,我一个字都不识!〔
“二十个?小意思!再添十个,也能杀咯——”
“啊——”哀嚎声还在继续,黄昏之后,月色下的镇魂曲悄悄的再度奏响…也仿佛是一首东吴的哀歌。
当即这五千步兵已然顾不上阵型,疯狂的就朝敌人杀了过去。
随着一声应喝,“哒哒哒”的马蹄声愈发急促、响彻。
当即,张辽一马当先,率先发起了冲刺。
终于…
有探马将前方的情形告诉张辽与这些精锐骑兵。
继而,一股来自内心深处,深深的…无法遏制的恐惧感席卷全身。
可就是这么刹那间,朱治的眼眸一下子瞪开,瞪得浑圆硕大。
或许…
人死了,就什么也不在乎了。
反观张辽,他尽可能的让自己保持克制,他一手牵着马儿的缰绳,一手握紧月牙戟,杀气腾腾的眼眸中多出了些许理智与克制,“记住,只杀吴军,那些护送的车队,他们是大王要的人,不得擅自杀戮,更不得擅自接近,谁若枉杀一人,军法处置!”
那跃跃欲试的表情仿佛再说:
这就是气势,一往无前的气势,为儿子,为族弟报仇雪恨的气势。
在看到张辽的一瞬间,他的心就乱了…恰恰,两军斗将最忌讳的就是如此。
很难想象,迷离间的吕蒙竟吟出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