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再次降临,不过,天使还未发现,他已经发出了属于自己的声音——实际上,不光是他,四周的一切事物都正在重获声音,好似得到了允许。
怀言者们试图重组阵型的愤怒吼叫,爆弹枪的开火声,刀刃入肉声以及从更远方传来的,只能被原体敏锐的感知所捕捉到的战旗挥舞声。
他暂时还没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他太专注了,圣吉列斯心急如焚地进行着杀戮,誓要将周围的叛徒统统杀光。
他不允许自己被阻拦太久,必须尽早解决这一切,然后找到那个从散去的薄雾中出现的执旗手。
那个第一个发出声音的凡人,那个他的父亲不惜抽手给出启示,也要让他看见的人他代表了什么?天使不清楚这个谜题的答案,他只知道,人类之主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他其实不需要去找。
执旗手已经来了。
执旗手贝尔洛斯·冯·夏普永远身处战争的最前线。
“前进!”他咆哮,浑身鲜血。“冲锋!”
没有多余的言语,仅有两个单词。与其说这是鼓舞,倒不如说这是命令。
没人在乎这件事,贝尔洛斯目之所能及的所有人都正在拼死搏杀——不是为了生存,不是为了杀敌,亦不是为了获得胜利。只是单纯地为了推进阵线,为了抵达一个人身边,为了成为他的利剑与盾牌。
为了戮他之敌,为了保护他,他们决绝地前行。
执旗手的心脏跳动不休,在胸膛内激起一阵凶猛的鼓点。
他已经很多年很多年都没有这样兴奋过了,回想过去,他好像过了至少三段人生。
第一段是在奴隶主的通知下苟延残喘,第二段是站在人类之主身后挥舞旗帜,第三段,则是戴上金丝眼镜,试图去好好地扮演一个记述者.
他演的太好了,演的太像了,演到甚至他自己都真的相信自己只是一个单纯的记述者了。
而现在,在鲜血狂奔,肾上腺素也永无止境地在身体内爆发的这个狂乱之刻,他方才意识到事情的真相,真相是,他很早以前就该死了。
在统一战争结束以后,他苟延残喘的每一天.其实都只是为了今日,今时,今刻。为了再当一会执旗手,为了再喊出一次那句口号。
所以他咆哮,不断地咆哮,呼吸炽烈如全功率运转的引擎中正在沸腾的齿轮。
旗帜在他头顶狂舞,满是硝烟与死亡气息的狂风将它卷起又抹平,四道闪电纹路熠熠生辉,好似活了过来,在那雄鹰的凝视下威光凛然。
邪祟不能近,叛徒不可挡,黑暗中的东西甚至不能直视它。
贝尔洛斯再次狂吼,统一!统一!统一!
由凡人所组成的洪流不畏生死地冲锋而上,经过他这块固执生锈的礁石,将一个又一个挡在他们面前的敌人沉进海底。
他们用颤抖的双手抓住他们的内脏,用牙齿咬开他们的咽喉,用孱弱且被一直嘲笑的武器打烂了杂种们的头颅,让他们脑浆飞溅,鲜血如海啸般淹没地面
“前进!”贝尔洛斯声嘶力竭地喊道。“他正在等待,他需要我们!继续前进!为了统一!”
然后,忽然,有人回应了他。
“为了统一!”
那个声音里带着低沉的笑意,带着无法掩饰的欣喜与狂热。贝尔洛斯回过头,看见一个熟悉的金色身影。他流着血,那标志性的巨剑却仍然抗在肩膀上。
贝尔洛斯止住脚步,他们互相凝望,对视,然后在同一时刻展颜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为了泰拉!为了帝皇!”雷霆转身,陡然咆哮起来。再一次于那面旗帜下战斗。
他毫无阻碍地喊出了为了帝皇。贝尔洛斯为此哈哈大笑,他的鲜血顺着手掌布满了旗杆。
他不会说出口,但是他骄傲至极。
——
看着眼前的这片战场,康拉德·科兹微微地歪了歪头。
科尔乌斯·科拉克斯蹲踞在他身侧,爪刃交叉悬下,在脚下恶魔冒着热气的尸体上轻轻地摇晃。他们的盔甲上都满是鲜血,这正是他们通力合作后留下的东西之一。
他们之间合作其实并不多,两个杀手如无必要是不会一起工作的,尽管他们的风格其实并不冲突,甚至显得有些互补.
之所以不这么做,只是因为显得有些浪费。如果一个杀手就足够解决问题,那么为什么要请两个?
为了保险吗?
科兹扭过头,忽然微微一笑,他的声音在风中摇曳:“你还记得我上次提到的那个有关保险的冷笑话吗?”
科拉克斯点点头。
不管是他,还是科兹,似乎都对声音的回归显得并不惊讶。
“那么,我这里有一个新的,你要听吗,兄弟?”夜之王温和地问。
在他们身后,暗鸦守卫和午夜之刃正在通力合作,一同绞杀着一支庞大的魔军。夜刃的残忍和鸦卫们的静谧世所罕见地在此刻结合在了一起,由此达成了超越任何军团合作后的效率。
几乎每一秒钟,都有恶魔死去。被阴影中跃出的刺客以双爪扯碎身体,被黑暗中潜伏的刀刃出其不意地斩下头颅
说出来很幽默,但是,它们的死法从未像今日这样种类繁多,且富有想象力。
“听,但你要先等我一会。”科拉克斯安静地说。
他咳嗽着站起身,有鲜血从紧抿的唇后溢出。荷鲁斯所留下的伤势仍然影响着他,但是,不管是他,还是科兹,都默契地没有提这件事。
他关掉爪刃上的分解立场,走到了科兹身边,从武装带上的一个腰包里取出了一个被包装得非常仔细的银色小袋。
夜之王愣住了,他闻到了一股绝对不该出现在战场上的气味。群鸦之主没有管他的惊讶,只是自顾自地低下头,用爪刃划开了袋子的开口。霎时间,浓郁扑鼻的沙鳗肉干香味弥漫而出。
“伱的冷笑话应该配上沙鳗肉干一起吃,这样才对。”科尔乌斯·科拉克斯平静又冷淡地举起那袋肉干。“吃不吃,康拉德?”
夜之王盯着他的眼睛,止不住地笑了起来。他连连点头,伸出手拿过袋子,仰头便往嘴里倒了一把。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味蕾已经足够疲惫,然而,他的舌尖仍然在接触到沙鳗肉干的那一个刹那为他带来了熟悉的咸香味。
口腔开始生津,咬肌开始运作,牙齿轻轻地切割碾碎肉干。更加浓郁的香味在味蕾上悄然盛放,数秒后,科兹停下咀嚼,喉头开始滚动.
他难以忍受地将这口平凡的美味咽下。他闭上眼,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想挽留我,是吗?”忽然,他如是询问。
科尔乌斯·科拉克斯将肉干放回腰包,点了点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兄弟?”科兹诚心诚意地问。“你是怎么搞清楚我想做什么的?”
“这不难猜.”科拉克斯平静地回答。“你从来就不是个按捺的住性子的人,而且,我也看得出你的变化与疲惫。你简直像是在鲜血里长途跋涉了一万年,康拉德。”
科兹轻笑着睁开眼睛,耸了耸肩,没有回答这句话。
“你打算怎么做?”科拉克斯没有追问,而是转移了话题。他甚至都没有再去看他的兄弟,只是站在他身侧,漆黑的双眼内倒映出一片血腥景象。
“如果是其他人来问——你知道的,就算是安格朗,罗伯特或福格瑞姆,我都会告诉他们,无可奉告。但你嘛”
科兹忽然伸出手,勾住他的肩膀。
“你太聪明了。”夜之王故意用一种满怀恶意的声音耳语道。“就算我不告诉你,你也已经猜到了,对不对?”
“我猜不到。”科拉克斯说。“而且,我也不想去猜。预言被太多人知道就会产生变化。”
“你从哪看来的这个说法?”
“一些古籍上。”
“少看那些王八蛋写的东西。”科兹严肃地竖起一根尖锐的手指。“预言为什么是预言?因为它要传播,要被告知他人。从来就没有这种说法,兄弟。你想知道吗?”
“我不想。”在夜之王逐渐变得怪异的眼神里,群鸦之主缓慢地摇了摇头。
“什么?”
“你自己记住就好。”科拉克斯如是说道。“我没兴趣知道预言的具体细节,又或者是你到底要去做什么。我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而你偏偏又非常愚蠢,我实在想不出你除了那条路以外还有什么其他的路可走。”
“嘿!”科兹忽然疾言厉色起来。“说话注意点,你这可是在连着他一起骂!”
科尔乌斯·科拉克斯终于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他缓慢地回答:“我想,他大概不会在意.那么,你什么时候出发?”
没有回答,只有一阵叹息,与一个逐渐在怒焰中变得虚幻的身影。
康拉德·科兹站在火焰中,无言地凝视着他的兄弟,仿佛已经站在了世界的另一端。此刻,他所处的世界并不属于生者,但也不属于无生者,而是一片虚幻的交界之所,一个囚笼般的狭窄地界。
随后,五千五百五十五只苍白的骨手从他身后的黑暗中悄然出现,一顶仿佛由月光铸就的王冠开始在它们中不断地传递,并最终悄无声息地戴在了康拉德·科兹的头顶。
在那一刻,来自拯救星的孩子留下了他的最后一滴眼泪。
永远如此,永远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们牺牲。
“答案是现在,兄弟。”夜之王朝他眨眨眼。“笑话就等我回来再说吧,如何?另外.你不要多想,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他抬起右手,光芒一闪,一张面具出现在了他手中。由惨白的骸骨做底,以超自然的方式被塑造成了一副足够带来绝对恐惧的骷髅面容。
它眼眶幽深,漆黑无比,好似诺斯特拉莫的永夜。有一些并不如何明显的金色纹路在额头顶部闪烁,仿佛王者的桂冠。
康拉德·科兹将他递给他的兄弟。
“你知道要给谁的吧?”
他再次朝他眨眨眼,笑得很是轻松,仿佛卸下了万斤重担。可是,作为最熟悉他的人之一,科尔乌斯·科拉克斯还看出了另一些东西。
比如悲伤,比如愧疚,比如自责与悔恨.当然了,还有一种非常巧妙的、用来开解他自己的幸灾乐祸。
“亚戈·赛维塔里昂?”科拉克斯问。
科兹颔首,然后鞠躬,朝他告别。他站姿优雅,黑发垂落,遮蔽了全部的表情。
科尔乌斯·科拉克斯闭上眼睛,慢慢地说道:“若是我们无法再活着看见彼此,我希望你明白,康拉德,我很荣幸与你成为兄弟。另外.”
他拍拍那袋沙鳗肉干。
半秒后,他再睁开眼睛,康拉德·科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就不曾存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