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液不知道这位气质清新的书生从十二岁开始,就在东南三十派论剑中蝉联了九年同级魁首,被内外皆视为金乌中兴之望;也不知道这位女子去年孤身单剑,杀破了十山中二十三座匪寨,一夜之间杀人二百七十一,血透衣衫,人说‘翠山绝顶一树红’。此时他也就不懂他们之间的“久仰”,只见宁树红同样展眸望去,眸子缓缓扫过诸人,轻叹道:“果然尽是天下英杰.”
王守巳含笑不语地指示了一个方位,宁树红目光投过去,忽地一凝。
裴液同样看去,那里树荫之下立着一人,正是他刚刚注意到的那位身负六剑的少年。一身沉色,十七八的样子,气质极锐而冷,此时稍微注意地看去,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升起来——不是他负着剑,而是六柄剑簇拥着他。
“那是.”
王守巳点点头,轻声道:“【剑妖】杨真冰。”
“.他竟然刚刚进修剑院?”
王守巳笑:“于这种人而言,什么时候进全凭自己意愿罢了,有人喜欢早些,有人腾不开身便晚些——你瞧他旁边,那位竟然也才来的呢。”
宁树红目光一挪,这次真的定住了,喃喃道:“.左丘龙华。”
那是位极高挑的女子,面容清正,席地盘坐翻着一本旧书,灰衣古剑,气质很沉敛无论束发还是面容、衣靴都好像比周围人简单上一层,正是西国高寒中带下来的特质。
她有一双极沉默的眸子,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和所有人都隔绝开来。
天山七玉之【飞琼】,【不辞剑】左丘龙华。
裴液记得明姑娘提过这位问剑时所遇的女子,用以隐晦地批评他修剑时灵盛心杂,未能扎根。
这都是只有耳闻未曾目见的名字了,裴液此时也体会到了和身旁两人一样的“久仰”之感,未想到有一天要与这些人同窗修剑。
队伍在一点点向前走了,剑者们一位位经过案前,远远可见杨真冰与左丘龙华在交付时明显多了几句问答,后面那位酒葫老者也开口问了几句。
等几人差不多来到门前时,在排的已没有几个人了,此时立在案前的是位年纪不大,却面色古铜的男子,是常见风雨的样子。
其人是裴液最熟悉的江湖人打扮,显然是从远方风尘仆仆而来,帮袖系腿,衣靴都洗得有些发白,只把一柄剑抱在怀里。
“那是蜀山的楚水霆师兄。”宁树红道,同处西南,她一眼先认了出来,笑道,“楚师兄剑诣极深,坐而谈剑我尚能来往,若是斗剑,我便十招也接不了。”
楚水霆似乎听见,回头对他们笑了下,露出口白牙。
他前面道服中年已低头读道:“楚水霆,蜀山落日殿真传,师承解可记,年二十一,剑道灵境,脉树八生,《蚕鱼经》通习。蜀山荐:‘水霆弈剑蜀山百年之资,虽剑理稍拙,然心敏意灵,愿受道启,求剑之至真’——齐子筠给你写的?”
“回剑启,是掌门师伯。”
“许久不见他的亲笔了,对你寄意颇重啊。”
“弟子惭愧。”
“籍贯文书。”
楚水霆取了另一份册子出来。
“侠牒。”
楚水霆解下一枚银牌。
“入院试合格签文。”
“.”
裴液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有些僵住了,他有些犹豫地看了身前身后的两人一眼,张了下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但很快楚水霆进去,另一位衣着华美的贵女走上前了。
她正是那列车马的拥有者,提着一柄绿鞘玉柄的长剑走上前去,行止间有种难以言喻的矜持优雅。
那不是某一个两个动作,而是长久在某种环境中熏陶出的举止,即便是外街门前,她也行以最精准的礼节。
门派之人是很容易辨认的,衣上都难免有些风尘,即便都是各自门中的天才,对神京这样的地方也充满了好奇与陌生,白玉长街、红墙高衙不是他们经常活动的地方,各色青紫也是较为陌生的服饰。
而这位贵女一定是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不知是高官家眷还是世家女儿几人都没有说话了,裴液看着她走上前去,案前中年一般取了她的文书,低头道:“卢岫.”
看着这人同样流程规范的进去,裴液有些站不住了,犹豫了半天还是小声问道:“王兄,这个入院报名要准备什么证明吗?”
王守巳缓缓回过头来,宁树红同样把目光定在了他身上,两人沉默而惊愕地看着他。
“.没,没,我是说.这个进院的流程。”裴液也有些紧张了,“除了这般一一检查,是不是还有一种推荐的方式”
王守巳沉默许久,那目光好像已把他当成想混入剑院的奇怪之人:“.大家都是各自门派推荐的啊。裴兄伱是大唐,那就是大唐推荐,但无论谁家推荐,入院试是一定要过的要准备者有四:其一证明是大唐子民之籍贯公文;其二是门派或朝廷的入院推荐信;其三入院试合格后颁发的签文;其四是侠牒,没有的可凭推荐信去仙人台办理裴兄是缺了哪样吗?”
“.”
裴液抿出个微笑,不着痕迹地抬手摸了摸腰间起得匆忙,连铜雀牒也没带。
实在也从没人告诉他要用到这么些东西!
就如此怀着忐忑的心情,承载着刚认识朋友奇怪的目光,终于轮到他来到案前。
已经过去王守巳在院里等着,身后宁树红在半丈外安静地看着他。
裴液立在案前手上空空如也,道服中年蹙眉抬起头来,朝他伸出手。
“.先生好,是这样。我没带籍贯文书、也没过入院试.侠牒也忘带了。”裴液自己也有些脸红,尴尬地去摸腰间那封荐信,“我后面都可以补,是有人举荐我来的.”
后面那位老者忽然偏了下头:“你叫什么?”
“我叫裴液。”
道服中年面色不变,显然不曾耳闻,倒是这老者仰头“哦”了一声。
“是你啊,先进去吧,明天带侠牒来打个戳就好。”老者微微一笑,低头迎上中年的目光,示意道,“立档吧,那位桐君来打过招呼了。”
裴液掏信的手茫然僵在了腰间。
这时他想起来许绰那句话:“修行是第一要事,你先去把修剑院的入院办了吧。”
她显然不知道明绮天给了他荐信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