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轻缓地往下走去,来到了最近的一个洞口,回头几丈,还能看到一个巨大的铁桩,那是链桥的连接之处。
分明是人工穿凿而出了,径往下去,再没有任何石室分叉,埋入地底的阴暗冷寂之感越来越重,这显然已是远离前厅的另一处境地。
那是随手一剑就能卸下自己长剑的大师兄,那是上代崆峒第一的门面,如今早已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随手一掌就能令自己两人瘫倒如废,就算站起来,也阻止不了任何事情。
“.”
两个人同时绷紧了身体。
话语就停在这里了,管千颜正要再往前悄悄挪步,另一端脚步却忽然先一步响起,朝着这边径直而来。
于是这时她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就算她挣脱了这份痛苦,也依然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懂得这个道理的年纪并不大,却已经晚了。
孔兰庭却没有动,他有些茫然地望着峰外的雾里,犹豫了半天才道:“管师姐,你有没有闻见一点点血腥气。”
她努力移目去看身边小小的男孩,竟然比她坚强许多,此时他紧紧咬着眼,只是身体也失控般地颤抖痉挛。
“你们见到活着的剑了?”
啸鸣消去,清晰的脚步在长隧洞口一步一步地响了起来。
“啊”孔兰庭也很不情愿地转身,却忽然又想起来,有些低落道,“对了席师兄,跟你说件事,咱们谷底下面有活着的剑,会杀人的,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等你一会儿了。”
“.”
两人一时全说不出话,忽然管千颜猛地一按剑柄:“景弼!”
空无一人。
“好,我去取画液。”
而地面上流贯的星液已经开始渐渐汇和,但在末端的最后一处,男子却留出了一片空白,没有让这座阵式真的就此完成。
但席天机探过去的手还是停住了。
席天机一手拎着青铜之盒,漠然地留下一个背影:“这两人怎么处理?”
席天机猛地抬头,眸中湛然的冷光一瞬间几乎穿透少女的咽喉,管千颜滞了一下:“.席师兄?”
“.江师兄,这是——”少女的身体和话语一同死死僵住,脊背猛地后挺,像一尾被插入心脏的鱼。
他整个人也仿佛剥去了春风笼罩,露出了其下万年不化的寒冰,青白的长衣上溅了细密的血点,出鞘的剑倒提在手上,男子低头面无表情地转过了这个弯角。
这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的第二刻,管千颜就惊喜地从阴影中站了起来:“席师兄!”
将江以通死死钉在了崖壁之上。
管千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旁边的男孩也仰着脖子颤抖地看去,他们两个的真气已经溃散开来,一些遥远的声响已经不能通传双耳了。
“这盏灯啊,油倒是满满——”孔兰庭忽然也意识到什么,话语断在了喉咙里。
两人缓缓向里而去,石窟越加幽深,但一直寂静无声,整个峰上好像确实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他们两人和那暂未见到的少年。
他此时努力地看着他们,凄然的眼神中不知要传递什么神情。
就此一点点流散开来,繁复的阵式仿佛在他们面前点亮,一种浑然天成的完美缓缓结构而成。
“啊那景弼怎么样?”管千颜身体放松的同时也松开剑柄,上前道,“席师兄,他没事吧?”
但现在这名留守之人无论是戴启文还是莫昌,都已看不见踪影了。石板下部是一处已经空置的凹陷,管千颜这时想起来它是什么——【蛇眼追恶】的休眠处,那是协助守狱的法器,并且能发出警讯,当值弟子遇险时可以将之激发。
“管师姐!”孔兰庭没有揪住,连忙跟在后面。
但毕竟只要有光,身负修为之人就能看清不少路,管千颜辨认了一下方向,两人向前而去。
“.问问吧。”江以通冷冷瞥来一眼,“都不太好明杀,估计也要‘失踪’处理。”
席天机就跟在他们后面。
“走。”孔兰庭双手抱着头,立刻道。
“.哦。”席天机缓缓抬了起头,清俊的脸上面无表情,“别走了,你们想见张景弼吗.那就来吧。”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们才忽然感受到那早已存在的诸多不对劲——桌后的椅子不是被正常的起身推开,而是被弹射般的大力推至后墙;墨笔没有搁上笔架,而是直接落在了纸簿上,墨已沉下去洇湿了一大片;后面的架子被什么撞了一下而有些歪斜,上面竟然有一道凌厉深刻的剑痕
“.不对,管师姐。”孔兰庭声音极轻道。
两个人的身体同时静了下来。
“没事,他们走得急,蜡烛都没熄。”管千颜松了口气。
而这时那中间的男子抬起头来,少女忽然发现自己也认得这张面孔——虽然自从他供职莲心阁后,就很少再出现在弟子们面前。
少女收回目光,当先踏入石窟之中,不一会儿压低的声音从下面传来,“下来吧,好像真的没人了。”
然而从通道末端传来的却不是兵刃打斗的声音,而是一个细微的男声:“都处理好了?”
莫昌的尸体就钉在石壁上,被他自己的剑贯穿咽喉,低着头双目暴突,血流下来,在石壁上挂出一条凄艳的蜿蜒。
整个崖坪的雾气冷草都在一瞬间被压伏下去,男子长剑一横,八生的真气在面前挤压成一道不可突破的金墙。
下一刻那尖啸的东西冲出了崖洞,挤压了整整一条长隧的气鸣蓬然释放,炸裂般的啸鸣一瞬间席卷了整个崖坪。
那石牢已经打开了,被束缚住的、没有真气的张景弼,被一杆铁钎贯穿正胸,钉在了石壁之上。
因为这个声音一直是以清如春风的温和出现在每个人的耳中,她从未听过它如此冰冷短促的样子,就像一柄锐快的匕首。
浑身真气一瞬间在经脉中崩散,鲜血从喉中飞出,她僵直地扑倒在地,余光之中,是男孩同样颤抖倾倒的身形。
“.”
一个二十四五的男子倚在他对面的巨岩,身脸上还有些风尘之色,正低头拭着一柄长剑。
席天机取出一枚半黑半透的珠子,往石牢前走去。
“总有糟心事。”江以通冷声道。
“都派出去了,只要快些就来得及。”
“好。”
话虽如此,但如今这座峰柱确实冷寂旷然,两人虽然从地底攀了上来,然而石柱孤立雾海,依然是四望无依。淡月冷雾,暗天嶙石,他们仿佛是渡过了危险重重的海,抵达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空旷的室中,只有两副桌椅和一些简单的用具,蜡烛就立在桌上,已经将要燃尽了,火光中飞出些缕黑烟。另一张桌子上则燃着一盏油灯,火光还很明亮,它旁边的石壁上钉着两个剑钩,但上面的剑已经不见。
“不行。”席天机肃容道,“不是儿戏,赶紧回去!”
管千颜看了一会儿,从她腰侧又探出来一个忍耐不住的小脑袋:“管师姐,怎么回事啊?”
管千颜狠狠敲了他一个板栗。
当执法堂紧张地监视起整个铁松论剑后,当晏采岳被重伤、仙桥峰被严密地看护起来后,少女曾无数次好奇地询问父亲,终于从他口中得知了这件事情模糊的样貌。
确实如此,人显然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这根蜡烛燃到了最底端,已经看不出柱体,只剩一滩形状,烛芯都将要淹没在里面。
“.什么?”管千颜怔然。
“取魂吧。”江以通道。
少年从阴翳中缓步走出,淡月一点点褪去他身上的阴影,血液濡湿了黑发,衣衫如染,他轻轻喘着气,眼神冰冷地打量了四周一圈,而后低眸盯住了对面的席天机。
“.就你一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