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保守的年代里,没有人能接受背离常规的情感,无论是学识丰富的师长,抑或是养育成长的父母。
没有搬上檯面的愤怒,在沉默中暗涌更加难受。
那天晚上,江家的气氛几近冷凝,双亲坐在椅子上眉头深锁,他们要求江沐光跪在地上。
后来江母忍不住开始哭泣,江父则怒吼着责备江沐光,骂他违逆自然、骂他是社会乱源、骂他让家族蒙羞、骂他让他们在亲戚教友面前再也抬不起头。
「对你们来说,我快不快乐,」那个在父母面前总是沉默、总是逆来顺受的少年,头一次在父母发怒时开口:「重要吗?」江语凝不知道怎么形容江沐光那时候的表情,似是愤怒似是绝望,又似是带着渺茫的期待。
「什么重不重要?」他的回嘴是父母意料之外的事情,这让他们再次受到打击,进而激起更强烈的情绪,江母哭得尤其激动,感性凌驾在里性之上让她意识不到自己的言语何其伤人:「你一个男生怎么可以爱男生?我教养你的方法到底哪里出错了?你难道不能正常一点,好好当一个男生吗?」
那个瞬间江语凝感觉自己的心脏很痛,她知道江沐光只有比她更痛。「和男生牵手幸福吗?和男生接吻快乐吗?你觉得两个男生相爱不噁心?」
连珠砲弹似的质问都化作无形的利剑,一支一支对准江沐光的心脏刺了过去,直到血流成河、直到他的灵魂破碎得体无完肤、直到他再也流不出泪,他终于完全沉默。
再后来的记忆彷彿被时间真空。江语凝只记得,母亲拉起她的手哭着求她成为一个「正常」的人;她只记得,回家的路上再没他的陪伴;她只记得,他被父母带去精神科矫正成为真正的男人;她只记得,她没再看过他笑起来的样子。
回忆就像一卷泛黄的影带,无论怎么回想,都只剩下几个斑驳的片段。可遗憾的是,这些片段无从倒带,当它被印刻下那剎那就成为歷史,江语凝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写。
「江语凝。」十二月二十四日晚上十一点半,江沐光穿着睡衣站在江语凝房间门外,随着他的消瘦衣服看起来略显宽松,他以指节轻轻扣门,而她开了一个缝隙给他。
「睡不着?」他们挤在同一张床上,就如同年幼的时候一样。她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有靠自己的力量睡去了。江沐光摇头,说自己刚刚已经吃药了,只是突然想看看她。
「你还记得小时候吗?」片刻沉默后,他突然问:「小时候你都玩我的铁轨火车,我都玩你的洋娃娃。」
「记得。」她失笑,揉了揉因冷空气发寒的鼻子,把棉被往上拉了些,「然后都会在老妈过来的时候赶快交换回来。」
江沐光没有立刻回应。他拉起她的手,并将他们的掌心贴在一起,看着他们相贴在一起的手掌好一阵子,「其实我想了好久好久,为什么我们那时候要那么做?为什么我们要因为害怕被骂而放弃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
「我们出生在圣诞节,生命只有几秒鐘的差距,小时候爷爷奶奶常常说我们是『受上帝恩宠的孩子』,大家都好爱我们,尤其是爸妈。那天之后,我一直很想跟妈说,她的教养方式一直都是正确的,她给了我一个正常男孩该有的所有东西,不正常的人是我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