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战友因此牺牲。”
这句话,足够有震撼力,为方淮取得了宗教员的沉默,与大家的郑重。
所以,没人打断,方淮的声音,仍在继续。
“现代建筑火灾,建筑高了,紧凑了,四面透风的平房少了,许多建筑,周围并不开阔,且对外的通风门窗少,多为通风受限型火场,并且建筑材料和装修材料所蕴含的燃烧能量,远超从前。
从这个发展的角度来看,我们从前的灭火方式,已经到了必须改变的时候。
如何控制氧气的流入,控制气流来改变燃烧条件,已经成了一个越来越重要的问题。”
方淮说着,小黑牺牲那天的场景,也不断在他脑中闪现。
三层加一个夹层的小楼,内部空间很大,却有隔层,而且拢共三个窗,还没有完全打开。
典型的通风受限型火场。
现在想来,如果把门闭合,减小氧气流入的条件,火肯定会越烧越小,虽然里面的人会很危险,但少量时间的缺氧环境,还不足以致死。
至少不会比温度快速升高更危险。
但那天,大家在干什么呢?
他赶到的时候,门大开着,小黑在内攻,郝成斌和赵金成,站在门口控制温度,水枪打着开花。
为内攻人员保持一个降温门口通道,这就是目前所谓的“门控”。
当时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不对,因为大家学的就是水枪要给人降温,创造安全通道。
但所有人,包括方淮,都忽略了,为什么一个通风受限的火场,氧气明显应该不充足,却能愈烧愈烈,没有一点减弱的趋势。
正是因为那个敞开的门,和那两把多功能水枪,源源不断打着大开花疯狂扫射,用水压把空气往里送!
他们觉得是给周勇留下退路的门,成了要他命的阎王。
“另外,在过往的认识中,我们认为内攻就是破门,通风就是开窗。
实际上,火灾建筑结构上任何多的开口,都会提升热释放速率,门,也是通风口,一个通风口的存在,就会改变烟气路径。
尤其是有一定压力的空气进入的情况下,空气的流动速度,会骤然增加十几倍!
烟气乱涌,朝着门这个通道出来,消防员从门口进去,那消防员又会处于怎样的高温和毒气环境之中?整个路径的可燃材料,会经历多少度的炙烤?
所以,通风排烟,必须考虑第一处置力量的强弱,要配合灭火指令,一旦擅自开展通风,很快就会让火场失控,让人员陷入险境。
门,必须可控,需要进出时短暂开启,然后立马关上,需要排烟时,开启窗户单向排烟,才能制造一个稳定的单向通风路径,否则,烟不可控,同样,火不可控。
这才是真正的门控知识。
不是简单的门控,而是对于高温烟气和氧气的控制!”
方淮说着,简直想给自己两巴掌。
大家都说,当时周勇进去以后,掩护组持续射水掩护,火就又开始猛烈,像是迎着他来。
大概就是因为空气再次从门压进火场,造成内压,让烟气又变得无序。
其实那天自己根本不用拼命进去,只要到了现场,在周勇第一次内攻之时把门关上,只留下水枪进入的门缝,然后对着二楼楼板整体降温,水蒸汽虽然可能短暂烫伤周勇,但氧气减少加上持续降温,火势一定会往另一个方向发展!
这么处理,等到周勇第二次进入火场,里面的生存形势,将会有一个质的改变,或许不会再危险,或许,他根本不需要急着退下来,完全可以等着战友来救。
这种知识不足带来的明显错漏,让方淮悔恨不已。
周勇很勇,但他不是死于勇,而是死于无知。
战友的无知。
可战友们并不想无知,他们是缺乏正确知识的学习途径啊。
方淮今天的一言,是想给在场的46位指挥员听到,更甚,让全校的指挥员听到。
烟气流动路径,在如今世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还没有形成详细理论,宗教员自然无从反驳,只能当个听客,但旁边的未来指挥员们,明显更感兴趣。
一名好奇的学员打破了沉默。
“那你是说,不能在门口射开花了?”
方淮听到问题,回过神,道:
“不是不能射,是不能压力过大,并且扫射门,水压大,射面广,且扫射门口,是不是在把空气快速推入里面?”
“但我们从新兵起学的就是进入火场两把枪,前头一把开花,后面一把直流,开花掩护进攻,防止火焰冲击,直流打火源,就像百米梯次进攻操,这么久了,也很有用,以后门口不让射开花了,谁来掩护内攻?”
大家的求知欲,让方淮脸上重新漫起一点笑意:
“掩护时应该动用门控操法试探性进入,水枪进门射水降温以后,可以进里面操作嘛,门控操法和过渡性进攻的射水方法,是要针对具体情况的,宗教员应该会讲。
我只能说,无遮掩的入口,喷嘴应尽可能的靠近火场内部,对着天花板不断调整角度斜射出水,这是一个能够限制射流夹带空气,并且快速降温的方法。
而且,以往的一组枪掩护,一组枪进攻的格局也不是不可改变,只要设计一把能直流开花同时喷射的多功能水枪,可以开花,可以直流,也可以设置喷嘴边上开花,中间直流,即可自己掩护自己进攻,增强机动性。”
“唔…”
多功能水枪上加一个直流带开花,这个想法好哇。
要是再多这样一把枪,如果好用,射压稳定,那无疑是未满编中队的福音,就不说有没有省人,有没有多了灵活,少了一把掩护枪,处置一场火灾下来,水带都能少收好几盘吧?
讨论声渐起,思维渐渐活跃,宗教员还未来得及控制态势,又有人接着发问。
“那门要开要关,必须要设置一个人来辅助开关门?我们人手本来就不够,还得加一个关门的安全员?而且门关了,里面看不见咋整?”
“也不一定要加人。”方淮摇头,道:
“在欧洲,有一种隔烟帘,用顶杆阔撑架于门框,挂置方便,经火耐造,只要挂上,就无需开门关门的重复操作。
人通过以后,帘布自然垂下,而且这样的格挡,能给人最大的安全感,不会影响进出。
至于你说的看不见,门内侧加一支手电筒就可以解决。”
“哦…”
人家想得全面啊,相关装备都想好了。
怪不得,能让上层领导看上。
此时,宗教员却笑了:“方淮同志,想法归想法,要落地,可还有距离,我想问问,你的创意想法里,有没有算过生产线?消防局没有采购订单,谁给伱做装备的生产线?即使采购,如果测试阶段不好用,谁来兜底?”
方淮听到这话,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开口时,语言里是一丝尊重也没有的嘲讽。
“宗教员,你知不知道你所崇尚的西方思想,我们最应该学习的地方在哪里?
这个隔烟帘,不是政府推广的,它的推广者,是一家保险公司,因为保险公司经过研究探索,认为它能更好地保护受灾房屋,所以赞助了政府购买这种隔烟帘,并且赞助排烟机生产公司,在每一台正压式排烟机销售时,都会配一块这样的隔烟门帘。
西方的开放在于不受思想的束缚,有利益的事情,会创造条件去做,而不是坐在这里假想做不到的一万种理由。
同时,也因为鼓励这样的思想,而丰富了近代科学的创造性,完成科技赶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