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经理,好久不见。」
西装革履的男人见到冯玫綺与盖儿的身影映入眼帘后,亲切地上前来与她打招呼。彷彿他们很亲近似地。
「和晟创投的林副理,刚新婚,去年中和您在台中一起吃过饭。」
盖儿凑在她的耳边慢声缓气地提示,彷彿早就将聚会上所有人的背景都调查得一清二楚了。冯玫綺点点头,堆起一个合宜的微笑,向男人回道:「好久不见,林副理。你太太最近还好吗?听说你们有喜了。」
看来助理并不是唯一细心记人记事的一方。
「是啊,准备要当爸爸了,这应该是这阵子最后一次在国外走动。母子都很稳定,下个月就待產了……」
男人一旦开始谈起自己美满的家庭便滔滔不绝,跟谈起自己的事业一样。冯玫綺忙笑着,状似真心地倾听这个好消息。
但当结束了这一轮的应酬时,盖儿向她问道:「您是怎么知道他太太有喜了?」
「我不知道。」
冯经理淡道,啜了口用精緻玻璃杯盛着的气泡水,同时小心地不让自己的口红花了。
「就算没有,他也有话接得下去,说些他们想先忙事业之类虚偽的话。只是给他开点话,磨些时间而已。」
接过女人的玻璃杯,盖儿目送冯玫綺主动上前与另一间百大公司的主管攀谈,那体面优雅的笑容中根本看不出她昨晚的狼狈。有几位主管关切地问了她手上的伤,冯玫綺只说了是前阵子在家不小心摔破杯子才划伤的。听到这显然是谎话的答覆,助理苦笑了下,将她的杯子又端到了清洁台上安放⸺横竖总有人再给冯经理端杯酒水的,这是男人自认为的风度,也是她的设想。
「辛苦了。」
一天下来,盖儿反倒不觉得疲惫。今日的冯经理固然繁忙,但将情绪收敛得极好,彷彿前些日子的反常都只是一场梦。盖儿望向正与最后一位高阶主管问候的女人,她仍是俐落而不失温婉的交际态度,一顰一笑显然都蛊惑着男人的心。而这只是为了扩大人脉而已,助理心知肚明。对于女主管她也有一套。
这场研讨会竟变得有些像一场离别会,在盖儿的心底深处感到有些空虚。冯玫綺给她的感觉又恢復成来到香港前那些公务化的疏远,虽说她并不想期待什么,但或多或少有些什么已经在她心里起了点变化,就像小时候吃的糖,舔开了薄薄的甜糖衣后,在底下的是愚人似的酸涩味道。
盖儿时常想起昨日午后发生的一切,那是她们对彼此的一场救赎。她放不下那些感触,害怕要是不多想点的话就会逐渐淡忘,这就太过可惜了,而时间是现实的,想着想着她还是发现记忆中搂抱的温度逐渐模糊,只剩下冯经理媚红的身子与流泪的模样,像一帧帧照片般留在她的脑海里。
「走吧。」
冯玫綺点醒了她失神的思绪,在离开那些公务人物后,终于显露出一丝疲态,对待助理的态度冷淡得恰到好处。
「嗯,车子再五分鐘后就会到了。」
盖儿接过她手上来自厂商与不同公司的代表赠予的资料,让冯玫綺得以让光扣着提袋都扣红得发白了的手指休息一会。
「……您晚点还会出去吗?」
助理低着头,问了这句话。
冯玫綺没有回覆得很明确,只是道:「今晚要把行李整理好。」
于是盖儿嗯了一声,陷入各自的沉默。
上了车后,盖儿这一天下来后也起了睡意,并没有跟冯经理说上什么话。但昏沉中她勉强自己睁开过几次眼睛,看向了身旁的女人,而冯玫綺只是托颊望着窗外,垂在肩上的发丝柔亮,侧顏看起来很平静,却也有说不上来的一种落寞感。之后,她真的睡沉了。在驶进快到酒店的前一条街时,冯玫綺轻轻地摇了摇盖儿的肩膀,对着睡眼惺忪的年轻女人道:「盖儿,该起来了。」
冯经理是先下了车的那一个,逕自往酒店门口走了进去,助理则是安静地跟在身后,生怕走得快了,两人平着肩会生一份尷尬。
「你晚点能过来一趟吗?」
在电梯里,冯玫綺却突然开口问道。她们明明都知道的,就算不这么问,盖儿也会找个藉口去帮她整理行李,像前些日子一样。
「好。」
然而在盖儿耳里,问出口的问题听起来莫名地像在暗示着什么⸺这又是一次邀请吗?冯经理在想的是什么,盖儿从没能摸透,就连昨天的那次踰矩都是她突如其来的主动接近,没有一分犹豫。
十楼到了。电梯门开了,冯玫綺头也不回地回到了一零四六号房里。
她们会在蹉跎中耗尽她们的缘分吗?
盖儿关上自己的房门,垂下眼眸想着。时针刚指过了五点半多一些,她感到全身乏累,还是决定先去冲个澡才来处理行李的事儿⸺对,说不定冯经理只是想请她帮忙收拾行李罢了。而这个可能性之大,让盖儿顿时清醒过来,为方才抱着无谓期待的自己感到丢脸。
温热的水流沿着她的脸庞线条滑过,而后慢慢触及了她的背脊、腰腹与站酸的小腿。盖儿敏感地发颤,背部在温水流过时突发的刺痛感让她倏地又关上水,抬手不解地轻轻抚上自己的背,她这才发现刺痛是源自于几许抓痕。冯经理留下的,她那美丽的落日色指甲。盖儿脑海中的一切再次变得清晰,绝美得令她感到疼痛。她再次开了水流,冲湿着自己的发顶,虔诚地闭上双眼在心底呢喃出了冯玫綺的名字。
待她出浴后,已经又过了半小时,傍晚的天色唯美得正好。今日的香港是阴中透着光的。
冯经理在六分鐘前给她传了则讯息。
「过来吧。」
肩上还披着毛巾的盖儿面色红润,望着镜中还在滴水的发丝,一时间也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刚洗完澡。」
发出这则讯息后,盖儿连忙放下毛巾,到浴室里试着用最快的速度把头发吹乾,连冯经理回了什么都不敢看。估计她自己也察觉到这回覆有些煽情。
当她站到冯经理的门前时,原本想如常地刷房卡进去,但想起前几天的种种,竟一时生分了。
「噢,」
不过冯玫綺恰巧开了门,似乎也被门前的她吓着了,眨了眨眼。
「怎么不进来?」
「正要进去。」
盖儿的眼神游移了下。
「刚好,我准备去拿些冰块。」
冯玫綺指了指怀里的冰桶,助理这才发现她只穿了简单的棉上衣与短裤,从没有过如此轻松家常的模样。注意到盖儿的目光何在,冯经理不禁莞尔,道:「这套不打算带回台湾了,想说最后再穿一次当作睡衣。」
「我去帮您补冰块吧。」
她可不能让其他不晓得从哪儿来的男人看见冯经理的腿,不能,哪怕一丁点透红的皮肤都不能。盖儿毅然决然地将冯经理怀中做工别緻的冰桶拎走,就像没几天前一样。
当她取了些冰块回来后,终于得以冷静地刷开了这扇房门,或许这会是最后一次。但,又何妨呢,她们都说不定明天或者以后会如何。
盖儿将冰桶放到冰箱上,问道:「您打算喝点酒吗?」
「你。」
冯玫綺淡语纠正,正在将一套衣服从衣架上取下,慢慢地摺好。
「……抱歉。」
助理把冰箱打开,望向里头又是一瓶全新的香檳跟……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酒店里也准备了啤酒,不禁叹道:「原来有啤酒的吗?」
「我请前台准备的。」
冯经理看起来有些得意的模样特别可爱。将指尖贴在唇瓣上,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是不分国境的。」
盖儿简直想亲吻她。
「那,我把啤酒冰一下。」
但助理忍住了衝动,每一次都是。
「等等,先帮我用毛巾包些冰块。」
打断了盖儿的动作,冯玫綺苦笑着解释道:「我今天早上洗澡时没注意,撞到手肘,现在它看起来有些瘀青。」
望向冯经理秀出来的手臂,盖儿怔了怔,然后才露出一个微笑,表示了心领神会。
「但,感觉不太有帮助。」
「没事,凑合着用而已。」
冯玫綺接过她手上还在滴着冰水的毛巾包,有那么一秒鐘让两人的指尖碰在一起,盖儿倒马上不着痕跡地退开了,站直身子,就这么看向依然蹲在床旁整理着行李的冯经理,她思考过后觉得站着始终有些不恰当,心一横,也缓缓地蹲了下来。
「你先冰敷吧。」
盖儿又小心地将身子倚向她,说道:「我替你整理就好。」
冯玫綺抬眼看向她。
「你的行李已经整理好了吗?」
「差不多了。」
盖儿清楚冯玫綺其实并不在乎,把她叫过来肯定另有用意的。
于是冯经理带着冰毛巾坐回床的一侧,让助理如过往的两人出差一样,替她整理好这些麻烦事儿。盖儿低着头,她听见女人下床的声音,然后经过她的身子,接下来是拉开啤酒罐拉环的声音。她没有抬头看过去。直到冯经理又开了一罐,她才停下摺外套,将目光迎向走过来的冯玫綺,礼貌性地接过樱粉色的啤酒罐。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