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0章 今时不同往日
夜深人静,开封城郊外的贡院主殿,还亮着灯。一大批不识字的工匠,正在抄录誊写考生的卷子。
既然这些人可以誊写试卷,为什么他们还不识字呢?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其实,这就是雕版印刷的常态。也是雕工不能叫做“读书人”的主要原因。
这些雕工们会认字,会写字,会雕刻字。
但是什么字读什么音,是什么意思,他们当中大部分人,则是很多汉字都不知晓其具体意思。
简单来说,在这些雕工眼中,“字”就是一种特殊的“画”。他们写字,不过是在临摹画作而已。
因为工作的性质,压根就不需要这些人识字。他们正是一群整天跟字打交道,却又不太识字的群体。
畸形而扭曲,但又是由其所处的职业和社会地位决定,反倒是理所当然。
贡院大门外,方重勇正好巡视至此。
他看到火光照耀下,贡院大门前有一副对联。
左边写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右边写着: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门楣的横批写着:鱼跃龙门。
一点都不工整,从对仗的角度而言写得稀烂。
但却很热血,很励志。具体想表达什么意思嘛,那些“聪明人”应该是明白的。
看着自己的“杰作”,方重勇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也是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开科举的一天!以前的时候,方重勇都只是有参加科举的资格。
只不过,他现在做的事情,并不是在装逼,或者想找点什么乐子。
方重勇认为,改革后的科举制,稍微有那么一些进步意义,并不是在原地踏步。
虽然也不必期待太多就是了。
这只是社会进步的一小步。
方重勇内心的想法,是先破除“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精神枷锁,再来推动进一步的社会革新。
“官家,这次科举,咱们真算得上大公无私啊。汴州百姓,对此都是交口称赞。”
一旁的张光晟对方重勇恭维道。
其实这第一次科举,问题有很多,还远远谈不上完美。
只不过,自大隋开科举以来,在这门事关选拔官员的考试里头,长安的权贵们实在是太过于不做人了。
唐代的传统科举,乃是权贵们拼命捞取政治资本的角斗场,毫无公平可言。几乎就是明火执仗的作弊,甚至懒得掩饰一下。
如果不行卷,哪怕这个考生有经天纬地之才,乃至堪比诸葛丞相的能力与人品,他也没法考上。
其遭遇纯粹是被耍猴,可世道就这么现实啊。
这种有名无实的科举,跟方重勇现在全力实施的“新科举”,在实际体验上可谓是天渊之别。
很多时候,好坏都是比较出来的。
跟从前的科举比起来,方重勇这次开的“船新”科举,其公正性几乎是赢得了一边倒的称赞。
世人都不是瞎子的!
不许行卷,夹带者送善缘山庄,再加上试卷糊名,誊写后再送给考官阅览。从明面上看,这次科举的公正性,是无可指摘的。
甚至可以说自三皇五帝至今,都没有如此公正的考核了。这次“威严不可亵渎”的科举,让汴州的割据朝廷,获得了极大的“正统性”。
方重勇与严庄二人走进贡院大堂,就看到一众雕工们,都在不停的抄写。他们是匠人,写的每一个字,都是笔画清晰而工整,好似印出来的一样。
谈不上什么艺术性,但就是这份呆板,避免了考官通过考生的字迹,来判断是否为熟人的试卷。
意义极为重大。
考试的公正性,都是需要用具体措施去保证的。否则很快便会沦为乌烟瘴气的名利场。
“官家,科举阅卷,由下官亲自督办,力求万无一失。”
严庄看到方重勇进来了,对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
“嗯,不错。”
方重勇微微点头,这次是在摸索改革后的科举,应该走什么流程。
严庄读书时路子就比较野,跟长安的文人圈子彻底绝缘,所以他不存在给人开后门之类的问题。
当然了,这一次没问题,不代表以后也没问题。一项制度从创建之初,便会随着形势的发展而逐渐腐化僵化,世间并无一劳永逸之事。
方重勇不管是对人,还是对事,都没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奢望。
二人来到贡院内的某个“教室”,刚刚走进门,就看到好几个考官,都在埋头紧张阅卷。
为了快速阅卷,快速批改,以免夜长梦多。方重勇将他麾下所有亲信,除了那些只会拿刀砍人的武将外,都动员了起来。
让他们参与阅卷,人不够用再补。
不过这些人都只是负责初选,目的不是为了选拔人才,而是在不记名的情况下,将不合格的考卷剔除。
等这些都做完了以后,再将各個考题,统计到相对应的考生这边。
留下考题答案越多的考生,就意味着知识面越广。由此排次序后,再依照次序,多位考官对同一位考生进行考评。
这就是第二轮了。
简单来说,选拔人员的步骤,就是第一步去粗取精,第二步“专家会审”。
“官家,全部答完题目的人几乎没有,绝大部分人都交了白卷,只看是交了白卷多少而已。”
严庄小声解释道。
这次考试的科目极多,明显就是不合理的。
如果一个人什么问题都会答,每一题都要答得完备,那么哪怕是他奋笔疾书写到晚上,也不可能将答案写完。
考试本身的模式,就是对考生遇事以后,对待“轻重缓急”各类情况,应该如何应对的考验。
完全不会,那就直接交白卷,这个是很聪明的做法。
方重勇随手拿起一张卷子,只见上面是一首七言律诗,描写泰山的。
诗句所写完全看不出是在写泰山,其句子也是东拼西凑,几乎可以用狗屁不通来形容,只是韵脚压得好。
不用说,这种就是在唐代地方官学里面学出来的庸才,制诗的格式很娴熟,但并无写诗的才能。
写诗,多少还是得要点天赋的。
方重勇又看了看其他题目的答案,自说自话的一大堆,压根提不出什么新意。动不动就是“古之圣贤”如何如何。依此而为,天下大治什么的。
当然了,这也不一定是该考生真的是酒囊饭袋,只不过他可能对该领域完全不熟悉,又不甘心交白卷,所以随便写了几句。
方重勇暗想,若是他出题考九章算术,说不定对方就真能对答如流呢?
这种事情也很难说。
古人虽然并不比现代人笨,但他们的学习效率如何,方重勇实在是不敢确信。
以他所见所闻的,那种全知全才的人,凤毛麟角,万不存一。
科举考生里面,能有一门精通的人,就算是很厉害了。真要在这帮人里头抓“综合素质”,实在是有些不现实。
方重勇越发确信,自己之前所定“以长取才”,思路是正确的。“以后录取的考生,都要在教百姓识字的公学里面当先生,授课一年,才能给他们授予官职。
谁要是不去,那就革除功名永不叙用。
谁若是讲学不用心,那就派去偏远的地方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