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人的冷场子没有保持多久,张从珂就被出来的梁冉月告知许奶奶叫她进去有事。
许景元也不久留,跟父母告别,离了院子要回去休息了。他问自己的弟弟要不要一起走,得到的是一个干脆的拒绝。
“哼,”许景元嘲笑他,“现在知道默默守候了,刚一句话不讲又是在装什么酷。”
“晚上没会吗,这么闲。”
“见不得我闲?”
“怕你事少是因为公司不挣钱。你不挣钱,我花什么。”
许颂千不咸不淡地呛他一嘴,偏偏还叫许景元无处回嘴。
不过,许景元自认为自己的聪明才智都在商业经营上,而不在和弟弟斗嘴上,没过多久就接受良好地坐上代步车回去开会了。
只是在路上想到自己回去真就是在挣钱给弟弟随份子钱,就也还是头疼。
哎,这个家就他一个顶事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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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从珂一步步朝室内走着,自方才开始沉重的心情却在这一步一步中渐渐放松下来。她最后拐进茶水厅,巨大的实木茶几前,那位银发满鬓的老人家,正在烫壶,茶盏拿起、离手,半点声响也无。
“还在煮水,水开了我煮与你喝,饭后一小时才能饮。”
许奶奶示意她坐过去,张从珂反手拉上门,走到茶几的侧面坐下。
“今天晚上这顿饭吃得怎么样。”她像一位寻常长辈的口吻开口,“对我们这一大家子有什么样的印象。”
张从珂不知道这算是个什么展开,不便细说,只应承道:“挺好的。”
许奶奶也没怪她敷衍,接着说:“今晚请你过来,就是想要让你见见我们所有人的。”
张从珂对此感到不解:“方才许总在外面和我讲过合同的事,我目前了解到的是,在履行合同期间,我只需要对许颂千负责。”
“是。”
“但你知道要怎么样履行你的合同义务吗。”
张从珂没答,她的确到现在也不清楚。甲方除了最终的要求,一个细则也没向她明说,似乎是在暗示她可以不计一切后果,只需要完成就好。
“如果……如果我没有完成你们的要求,需要为此负责吗?”
她迫使自己暂且抽离私人感情,摆出谈合同时应有的冷硬心肠,用公事公办的口吻尽量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如果需要的话,我拒绝,我无法为一个人的生命负责。”
“不仅如此,我也不愿我的人生就此背负上这样沉重的心里负担。”
许奶奶闻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如几小时前初次见面时一般的目光又一次落到了张从珂身上。
“我调查过你,那一沓资料,我老太婆整日闲着没事儿干,是认认真真看过的,”许奶奶的脸上浮现出笑意,“我看过后觉得:这是一个好孩子。那之后才让小颂去找你。”
“而今天真的见到你,才觉得你真是一个好孩子。”
“我快八十了,这点看人本事还是有的。”
“因为你是个好孩子,所以我知道,你不会拒绝——我甚至不用动用任何物质条件强迫你。哪怕我说‘你什么都不用负责’,你就真的毫无负担了吗。”
张从珂无从反驳。
许奶奶端着是一副运筹帷幄之中的有恃无恐,配合着慈祥老者的神态,让张从珂真正意识到这是一位拥有偌大家业的女主人。
她知道自己应该是被“道德绑架”了,但一时半会儿还真挣脱不了束缚。诚然,就算她今天在这里说了“不”,她也无法做到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但她现在并不生气,内心一些不安定的因素,反而因为因为知道结果无法更改之后,半推半就地安定下来了。
张从珂长舒一口气,心里骂自己色令智昏,面上却是很冷静地说:
“您接着说。”
许奶奶微微一笑:“我知道,我调查你,算计利用你,都挺讨人厌的。但我不在乎,也不后悔。我不为自己辩解,但要告诉你我这么做,是为了我的家人。”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合同能顺利进行。”
“所以,把我叫到这儿来,见你们所有人一面,对合同进行有什么帮助呢?”
张从珂回到了对话的开始,接着问。
“当然有用。”
许奶奶停顿了一下,她伸手从茶几下面抽出了一盒茶叶,开了盖子,用一个小勺一勺一勺地往外盛入壶里。
干茶叶碰陶瓷底,声音又闷又脆。
“你觉得小颂的妈妈,是什么样的人呢?你不需要说出来,只需要在心里有一个回答就好。”
张从珂在她给出的停顿间隙里,整理了一遍自己对梁冉月的印象,直到听到许奶奶又开口。
“冉月很讨人喜欢,所有人只要接触她,就会想要围着她宠着她,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孩——”
“——但也是个长不大的小孩。”
许奶奶的话锋一转,那张端庄淡然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叹息。
“小孩是不会照顾另一个小孩的。”
“小景和小颂,小景是他们夫妇两个要的第一个孩子。冉月那时候年轻,看到别人有小孩很羡慕,想生就生了。生下来又觉得麻烦,丢给了我。”
“小颂是后来意外怀上的,但她也还是生下来了,然后又丢给了我。”
“她世界各地到处去玩,回来的时候会和兄弟两个呆两天,‘大宝’‘小宝’地亲热,但是什么时候兴起要走的时候,却也是连招呼也不打地片刻不留。”
“这样的情况,等到小颂和小景长到十几岁了才好了一些,冉月终于开始会把兄弟两个带在身边。”
“你觉得,是为什么。”
许奶奶在叙述中途突然的一个反问,让张从珂在听故事的中途骤然被人抓进故事里。
桌子那边,高提水壶冲泡茶叶落水声几乎没有,可以直到那茶壶必然是个顶顶的好壶。
张从珂就定定看着那漂亮的水柱连接着杯与壶,如凝固的透明陶瓷,赏心悦目,然后思考着:
为什么。
她一直默默听着,再根据之前跟梁冉月的直接接触,脑海里已经能拼凑出一个比较清晰的人物形象了。
——就是小孩,一个需要爱、而不会爱的任性的小孩。
梁冉月应该出生在一个很好的家庭,从小就要星星不给月亮,一路过来顺风顺水,拥有的爱几乎要满出来。以她为中心的全世界都自发地把爱捧在她面前,她从来都不被要求给出任何回应,所以她不会回应。
张从想到这里,觉得好羡慕,有的人,真就是天生命好。
但紧接着想到许颂千,登时又是百感交集。
许奶奶没有直接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转述了一句梁冉月的话:
“冉月对两个小孩说:”
“‘我当时就是看到别人有两个帅气的儿子站在身边,羡慕死了,才也想要一个来玩。’”
“‘那时候没想到要十几年才能长那么大了。’”
“‘害,小孩长大怎么这么慢啊。’”
茶水入水随着话音落下一起了断,最后壶口留着的几滴在重力的作用下乱坠。
许奶奶的陈述背后压抑的情绪听得张从珂很难受。
她虽然没有小孩,但她可以算有个弟弟。就算她没有天天陪在弟弟身边,每一次回去见到,也都会惊奇地发现他又有了新的变化,不知不觉就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