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尖锐,像是拼着全身气力喊出了这句话。说话素来文雅的人,破了音,忍耐不住地将心底所有情绪融合在一句话里。这话里有恨,仿佛混合了她这半生的血泪。
段嫣站在门口,她知道淑妃不愿意自己看见她现在的模样,便没有转身。
“知晓了。”
她抬头看天,不是什么好天气,又低下头去看脚下,地砖历史悠久,已然裂开了一道又一道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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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长春宫回来,段嫣拿了椕山那边良湘寄过来的书信,一个字也没能看下去。
含细打量着她的神色,挑了灯芯,烛火瞬间暗下去几分。“您没心思,便别看了,不如早些歇息。”
“也罢。”段嫣知道自己这种状态不适合处理事情,也没有逞强,不过转头却又问了句,“封老将军的事,可有进展了?”
“赵国那边的探子说还要些时日,顺着那条线找下去,总能找着的,您别担心。”
想起今日在长春宫时淑妃的神情,段嫣心底隐隐有些预感,那预感冒了个头,又被她自己硬生生摁下去。
“还是太慢了……”她低低轻叹了一声。
这话说的不清楚,含细也只听到一半。不过看段嫣的神色,联想到今日去了长春宫,她便敛了眉眼,不再多问。
静悄悄的宫殿里,突然传来几下敲门声。
“灵霄阁,萧猗,冒昧打扰。”
江湖中人,寒夜至此,极是怪异。
段嫣却突然想起了淑妃,她双手 交叉,沉思片刻,猛地抬头朗声道:“侠士先行移步静室,我等稍后便至。”
那自称灵霄阁阁主的人,而立的年纪,眉眼张狂,从中便可窥见几分行事的嚣张。不过,从他敢夜探皇宫的行为里头,就足以见此人的胆大。
“萧阁主此来所为何事?”
“我为阿意而来。”
这是淑妃的小名,极少有人知晓。面前这人一张口就是这般亲昵的叫法,连宫中的“淑妃”二字都不愿意叫出口,显然是恨极了那个称呼。
这样的人,性情偏激,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现在能将淑妃这个身份视为恶,恐怕日后也会将淑妃这个人视为眼中恶。
段嫣笑起来,眼里神色反而越发冷然。不过这萧猗的下一句话,却让她神色缓和下来。
“她做淑妃,若顺心也就罢了。偏生不痛快,还将自己闷成如今这副模样。我早年便同她发过誓,她想做淑妃,便做,若不想做了,尽可来找我。可我等来等去,门口从未有过她派人送来的信。”
“一年那般长,她却从未有一日想起过我同她说的话。”
“不过也无碍,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第95章
“这宫里头, 她待着不痛快,我便带她出宫。她想去南边,我便带她去南边。”
萧猗郑重对段嫣说出自己的想法, 他眉目张扬,此时却满脸沉郁, 像是被什么不痛快的事情束缚了。
“但她性子犟, 说是情愿在这宫里耗一辈子,也不跟我走。”
显然淑妃当时的话不是这样的, 必定更加冰冷绝情,让这位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灵霄阁主好个没脸,以至于现在说话时还遮遮掩掩, 美化三分。
“你想让我当个说客?”段嫣没费什么功夫就听出对方的目的。
“是。”
萧猗颔首, “阿意颇喜欢你, 在这宫中恐怕也只有你能说动她。”
他那双眼睛见过江湖上太多刀光剑影血色杀戮, 只是这样直直盯着段嫣,都暗含着威视,夹杂着血腥味,令人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
“若是这般, 便恕难从命了。”段嫣疏离地勾起嘴角,“想必萧阁主也去过淑娘娘那儿,知晓她的态度。难道你想逆了她的意, 为了让自己安心, 逼着她离宫?”
萧猗没有反驳, 只是脸色更加不好,显然是被段嫣说中了心思。他沉默下来,过了会儿又哑声问道:“你当真能看着她……”
后半句话堵在嗓子里,说不出口。
萧猗眼睛耷拉着, 眼底积郁无数暗涌,只差一个引子就全然爆发出来。
这位灵霄阁主一生顺风顺水,估计从未在淑妃以外的事情上栽过跟头。
段嫣也清楚皇宫不适合淑妃长住,她应该换个新环境,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整日对着看厌烦了的花木宫墙枯坐。宫里看起来富贵逼人,实际上却是一座牢笼,困得人难以呼吸,又挣脱不得。
出长春宫时,淑妃那句话也一直回荡在段嫣耳边。
万万不要,依附旁人。
淑妃曾经做了错误的选择,她放弃宫外的一切,亲手斩断当初那个快意江湖的自己。她进了宫,成了墙里头的人。
人人都道宫中贵气,却不知多少人从满头青丝苦等帝王,一直等到了白头。
十二楼中尽晓妆,望仙楼上望君王。
宫妃何其多,帝王又会对谁深情?满腔小女儿心思进了宫,到头来只不过是一场笑话。
淑妃栽了跟头,便魔障一般念着。不管那人是谁,也不管是为了什么,对方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她再也不想依附谁了。与其成为旁人的附属,没有自尊的活着,她还不如在宫中度过余生。起码她能不再犯第二次错,体体面面的离去。
所以萧猗是不可能将淑妃带离雍皇宫的。
淑妃是个骄傲的人,她错过一次,万万不会再允许自己错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