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皇后弯下身,指尖抚过面前的玉伶观,菊瓣纤长,清骨灵姿,她缓声道:“凝薄雾,傲繁霜,菊之风骨世人皆知。你这话,却是贬低了自己。”
“菊花虽好,却开得不如玉簪开得妙。”宜妃拿帕子掩了掩口唇,“也比不上玉簪清香。”
“玉簪开得再好,却也是阴湿之处长出来的东西。”王皇后轻轻笑了,一双凤目睨向宜妃。
“可不要误入了歧途才好。”
这是借着玉簪敲打,宜妃不会听不出来,她敛着眉道:“管它什么地儿长出来的,只要开的够好,够香,不就行了?”
玉伶观花枝纤细,在秋风中颤颤巍巍。
王皇后接过白芍呈上来的帕子,擦拭指尖,“若永世待在那等阴湿之地便也罢了,自顾自开,自顾香去。可你又想着让世人皆见识见识,哪儿有这等好事呢?”
她转身再看了宜妃一眼,便径直往前去了。
留下宜妃独对玉伶观,脸色有瞬间阴沉。
段嫣将小扇遮在脸上,皇后宜妃的对话尽传进了耳中。她呼出口气,把小扇的红穗子吹得飘起,又落下。
宜妃走后,小亭附近渐静了下来。不一会儿,脚步声又出现了,段嫣听到道女声,正请着安。
“贵妃娘娘近来可好?”
原来是张贵妃。段嫣手指绕着红穗,依旧倚靠在小亭靠背上,静默地听着外头的对话。
“老身听闻,那不肖的小孙女儿惹得您不快了。年纪大,人也耳聋眼花,不知是否真有此事,若真有,还请娘娘将气撒在老身身上。横竖是把老骨头,没多少年头好活了。”
这是丞相夫人,发丝花白,着了身深色衣裳。脸上皱纹不少,透着威严。
这会儿看似在同张贵妃赔罪,却气势汹汹,十分不好惹的样子。张口便是自己一把老骨头,讥讽了人,还偏偏让人不知道回什么。
没来由的,段嫣升了些笑意。她没忍住,闷笑了声,好歹没人发觉,于是还能待在一旁,听听闲话,闭目养养神。
张贵妃可不是什么良善人,被怼了一通自然听得出来。她长眉一挑,“本宫见你年纪大了,便也不同你计较。你那小孙女倒是没惹得我不快,只是你的功夫比那小孙女要厉害些,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开始惹人嫌了。”
丞相夫人心头一哽,多少年没人敢这样同她说话了。就连昌平帝见了她,都客客气气的,这不过一以色侍人的妖妃,竟敢这般口无遮拦没规没矩。
她哼了一声,又道:“贵妃娘娘真是好教养。”
“说起教养,本宫可比不上丞相夫人你。”张贵妃反唇相讥,丝毫不让。
早就听说这位张贵妃的猖狂,前些时候不曾与其接触也没觉着,现今可算是体会了一番这伶牙俐齿。丞相夫人为了体面,从不拄杖,这回却有些站不稳了。她颤颤巍巍抬起手,指向张贵妃,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出身清河崔氏,竟也有人敢拿她们的教养说事。
奇耻大辱。
张贵妃可不管这些,她不耐烦地摸了摸鬓边的珠花,好似才想起来昌平帝的嘱咐,敷衍地朝老态尽显的丞相夫人表达了歉意:“府上小孙女受惊了,届时本宫送些补品过去,好好养养,不过几日定给恢复得白白胖胖的。”
张家人找了张贵妃,丞相自然也向昌平帝诉了苦,说自家小孙女被惊着了,不过几日便消瘦得不成人样。虽说谁都听得出其间的夸张意味,可这股肱之臣,要安抚的还是得安抚。
昌平帝只犹豫了小会儿,便劝着哄着,许诺了诸多条件,让张贵妃去同丞相那边表个态,服个软。
可方才丞相夫人一激,张贵妃就什么也忘了,直接回骂了过去。等想起来时,丞相夫人都被她气得嘴唇发抖。
歉也道了,软也服了。张贵妃毫不心虚地想着,这事儿大概就这样过去了。于是她转身离开,干净利落得很。
类似墙角听多了,也有些腻。
段嫣拿开脸上的小扇,起身从小亭走了出来。日头还是不减,含细也被她留在原处,于是这会儿只能自个儿举着小扇,堪堪遮住些那赤轮撒下的热度。
赏菊赏菊,自然少不了吟诗作对。不同于女眷这边单纯赏花偶尔闲谈,不远处世家公子聚集的朱红亭正比着诗,气氛尤为热烈。
年纪大一些的自然占着优势,成为亭中的主角人物。而如沈清然、殷疏等人,便立于一旁,静静看着他们表现。
殷疏在宁平伯府不受重视,在一干世家权贵中自然也不受待见,被排斥,沦落为边缘人物是常有的事。而沈清然,就纯粹是傲气使然。
方才崔家那二公子邀请他一齐来比诗,在一干十五六岁的少年中,沈清然的年纪可是个破例的。一般人早就欣然应允了,可沈清然却冷淡瞥了眼,淡声回绝了。
让崔二公子落了好大脸。
不过看这时亭中一派融融,便也知道那崔二公子没敢怎么样,吞了气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又同众人热闹起来。
殷疏站在角落,看似眼含欣赏,为那些人的诗赋所动容,实则眼里冷寂一片。沈清然站在他身边,明明神情倨傲,却仍要挂上温煦的笑。
“挺无趣吧?”
殷疏偏头看他,并不接那话,而是带着点惊讶地反问道:“怎么会?那几位公子的诗,妙极了,灵气逼人,不落窠臼。”
沈清然一反常态,嗤笑一声,脸上讥讽意味十足。仿佛那个在学堂里整日温温和和的人是他的孪生兄弟,生就了完全相反的性子。
“你也就这点能耐,靠着些小伎俩糊弄人。”言语尖锐,将人贬低到了尘埃里。
殷疏也不动怒,“沈公子才学不俗,自然是瞧不上小伎俩。”他从不做无益于自身的事,上回同沈清然对上,只不过是为博得段嫣的好感。如今再同沈清然起争执,可没什么价值。
见人敷衍应对,沈清然也觉得没甚意思。他沉默地倚在廊柱旁,无视一批又一批上来套近乎的人。
隔了一会儿,他再次开口:“你同公主,关系似乎不错。”
声音有些飘,殷疏却听见了,他眼睑动了动,没有回话。
秋菊宴,赏完秋菊,自是到了宴这一轮。
段嫣让含细倒了些冰镇的鲜果汁水,小小饮了口。
秋菊宴不算正式,究其来源也不过是为了有个玩乐交谈的借口,流传至今,虽有了一些规矩,到底还是随意的。就如段嫣等人的位置,都是随心,不论尊卑,不分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