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乡下,1980年7月,我考入距家17华里的县7中。这是一所重点中学,虽然面向全县招生,可除了分片和走后门入学的外,鲜有考生能凭学习成绩进入。只有我们10几个成绩特别优秀的才有幸就读。
说是县中,其实校址在一个乡政府所在的小镇上。校舍破烂不堪,但比起我读书的小学还是好多了,至少房子排列很整齐,而且还有一个全镇最大的操场。大多数学生是官宦子弟,尽管学校给他们提供了更多的帮助,比方几间不大的宿舍都分给他们,但对我们这些凭实力考入的学生还是给了足够的重视。一是把我们每班分一个,既可作为同学的榜样也方便老师辅导;二是明确我们可以做课代表不允许担任班干部;三是暗地嘱咐老师们对我们在学习上给以特殊的关照。
鬓发斑白的老校长在单独给我们开会时说:“现实就是这样,我也没办法,你们是学校的宝贝疙瘩,学校的这块牌子就靠你们撑着了……”最后的几句话明显带着幽怨、凄凉和无奈。老校长是上世纪30年代出生的人,文化不高却很有正义感和人情味儿,我们都很感动。
开始,我们骑自行车来回奔波,可入秋后天越来越短,还没放学天就黑了。
学校让几个女生挤在女老师宿舍,而我们几个男生实在没办法。那天校长和教导主任把我们几个叫到一起说:“唉!怎么办呢?看你们这么起早贪黑我心里也不是滋味啊!再说也不安全。你们在镇上有没有亲戚?能不能投靠一下?开了春,天长了就好办了。”
几天后同学们都投亲靠友了,偏我在镇上乃至镇周围没有亲戚。只好继续起早贪黑。又过了几天老校长找到我说:“以前在我们学校驻校的老贫农家里有地方,老贫农是没了,他儿子很憨厚,同意你到他家去住。你自己带上粮食,学校有煤,乘没人的时候你推一车去,如果有人问你就说我让推的……”
周六的下午,我推着自行车正准备回家,老校长看见了,有点不高兴的说:“给你说好了的为什么不抓紧办?”
“我想回家先把粮食带来。”
“恩,这样吧,今天我送你去认门儿,明天你带粮食来自己去。”老校长说完指着教师食堂门旁的手推车说:“去把车推来。”
老校长亲自操锹和我一起选大块煤满满装了一车向老贫农的家走去。边走边嘱咐我:“别贪玩,要有眼色,学习之余帮人家做点活……”
说实话,由于自幼没离开过家,到老贫农儿子家住我并不大情愿,但我不能违逆老校长的一片苦心。扣响门环后,一个中年女人开了门,一看见校长就热情的说:“校长来啦,快进来。”又看见了我:“呦!多俊的小子啊。还推煤干什么?咱家不缺烧的。”
校长简单介绍了几句我的情况,又当她面嘱咐我几句我们就出了门儿。
周日下午,我驮着粮食来了。女人热情的接过粮食袋子打开口儿说:“多好的小米啊,哦,还有白高粱米呢,可得好好学习,要不就对不起家里了。”
老贫农的儿子也在家,他粗门大嗓的说:“以后粮食得拿,不能白吃,煤就免了,咱家不缺那玩意儿。”说他直率是确切的,说他憨厚有点不准确。其实他很暴躁。开始,我根据自家兄弟姊妹的年龄试图叫他哥叫女的嫂子,被他断然拒绝:“不能那么叫!你才多大个小人儿?叫叔,叫婶子!”于是我开始叫老贫农的儿子为叔,叫他的妻子为婶。我成了他家编外成员。他们有一儿一女,儿子9岁,在镇东头的小学读书,女儿刚会牙牙学语。
“叔”那年36岁,是个车老板,长的五大三粗,没什么文化,张口闭口都“操!”总也见不到他的笑脸,没事的时候喜欢训我。一天晚上,他进门看见院子扫的很干净,把鞭子往门后一扔,说:“操!鸡吧农村人院子整那么干净干什么?有那时间写几个字好不好!”我有点怕他。
“婶”是个很贤惠的女人,她从不大声说话,每当叔训我的时候她都看着我笑,即使训冤枉了她也不替我辩解。大概我那个时候正是生理逆反期,不管婶怎么表示亲近我都反感,特别是看见她穿着衬裤摇摆着丰满的臀部走动的时候更烦的厉害。最令人讨厌的是他们的儿子,总翻我的书包,有时候还缠着我给他写作业。一次他摆弄我的钢笔,不小心掉地了,摔劈了笔尖,把我恨的真想揍他。
倒是他们的女儿我喜欢,白白的胖胖的,还不会给我捣乱。一次大人都出去了,把正熟睡的她放到我的炕上,我边学习边看着她。一会儿她醒了,大概看见妈妈没在跟前咧嘴正要哭,忽然看见身边有个苹果,便费力的翻转身伸着小手去抓。
她手小苹果大,她一抓苹果向前滚动一下,她手脚并用费很大劲向前蠕动一下再抓,可苹果又向前滚动一下,抓来抓去,终于苹果被她撵掉到地上了,于是她便大哭起来。我顾不上笑,慌忙把她抱起来模仿大人的动作悠着、哄着。
我喜欢抱着她玩,可不能让叔看见。他看见了就会说:“喜欢抱孩子的老爷们没成色!”
现在回忆,对那个寄宿年代充满了感激,可当时因为我刚刚离开家,对外面的世界一点不了解,所以生活的很不轻松,唯一感到满足的是,每当我从家回来或回家之前,都能在“叔”家吃一顿雪白的大米饭或白面馒头。我家在山沟里,没有水浇地,一年到头除春节外难得见到细粮。而镇政府所在地是平原,出产大米和白面,尽管为了多打粮食种的稻子和麦子并不多。第一次吃大米饭的时候我有些难堪,转悠着想溜走。
“叔”说:“操!吃你的得了,吃什么你也管!”
由于学习环境优越生活条件好,我不仅学习始终是尖子里的尖子,身体也像气吹的一样疯长。到高三的时候刚满18岁的我身高已经1。78米了。
“叔”唬着脸说:“操!好东西都让你吃了。”
天有不测风云,也就是这年冬天,“叔”在一次拉石头的时候马惊了,满载石头的马车从他身上轧过,送到医院不久就去世了。
对于“叔”的去世我的感情很复杂,虽然后来他在外出拉脚的时候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们还有转了好几道弯的亲戚,在他的强制下我称呼他们为“表叔、表婶。”实际上八竿子也表不上,亲情是没有的,加上他总训斥我,对于自尊心极强的我来说难免沉淀一些积怨,甚至瞬间产生一种庆幸心理——以后没人再训斥我了。
但这种心理一闪即逝。一来毕竟在一起生活了2年多,尽管他训斥但从没影响我的学习和生活;二来他家发生这么大变故我能否继续寄宿还是未知数,难免有些顾虑;特别是对于这个家庭今后将如何存在充满担忧与同情。我不会表达感情,每当表婶哭泣的时候我就走进她的房间默默的站在她的面前,直到她停止哭泣。
烧“五七”那天我回去的较晚,到家后听他们尚不谙世事的小女儿说:“妈妈给爸爸送钱去了。”
我没顾上吃饭便赶到村头,表婶哭的气息哽咽,任谁都劝不了。
我仍然默默站在她旁边,有人说:“别哭了,你家的学生来了。”
表婶真的逐渐停止了哭泣,半晌问我:“吃饭了吗?”
“吃了。”我答。
或许我的这种无声劝慰胜似有声,以后很少听见表婶的哭泣,应该说这期间不管愿意不愿意,不管是否出于感情我都在分担表婶的巨大悲痛。饭菜依然可口,甚至细粮比以前还多了。
火炕依然温暖,由于他们的儿子回到他们的房间我由炕梢挪到炕头。但再没有了训斥声,没有了欢笑,曾经不绝于耳的“操”彻底消失了。表婶整天沉默寡言,孩子们似乎瞬间长大,静静的学习,静静的吃饭,静静的睡觉。时光在沉默中静静的流失。
寒假到了,放假那天已经腊月23了。在学校开完会我没直接回家,而是来到“表婶”家。出于多种考虑,我准备回家住。到表婶家后我先是拼命劈了一大堆木柴,然后又将水缸压满水,最后把院子扫的干干净净。
表婶一直狐疑的看着我。一切就绪后我走到表婶面前:“表婶,明年开春天就长了,我想回家住。这么长时间麻烦您了,将来……将来我会报答您。”不知为什么说这番话的时候我忽然心里酸酸的,言语有些哽咽。
婶听后默默的坐在灶前,没等说话眼泪一串串滴在地上。忽然她抬起头,脸上甚至带着笑:“我知道你要走了,走吧!这个家里太乱,委屈你了。”
表婶的笑让我感到心悸,我赶忙解释:“不……”
“唉!不用解释……家里这个样子,你学习也受影响。”
诚如表婶所说,她娘家没几个人又离的远,表叔在世的时候脾气不好得罪不少村里人,孩子又都小,以后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
30那天,家乡充满年的氛围。我和小伙伴们上完坟回到家里已经是接近中午了。
看着到处绿绿的对联、挂钱儿和满灶间的菜肴,忽然想到“表婶”,在万众欢庆的时刻他们是个什么样子呢?小弟还吵着要炮仗吗?小妹有衣服吗?表婶是不是又坐在炕上哭?刹时婶的千般好处齐集心头,情绪立即一落千丈,独自默默的坐在台阶上出神。
欣赏完年画的爸爸从屋子里出来看见了我,诧异的盯着问:“怎么了?怎么了?哪不舒服?”见我不回答便有些急:“说话啊!你这小子!”
妈妈听见了扎撒着沾满白面的手走出来,哥哥、嫂子、姐姐都拿着他们各自分工的活计围了过来。
我知道这种情况不说明白爸爸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爸爸爱子女,小病小灾他倒不怎么在意,他最怕子女在外面受欺负,连妈妈都说他“护犊子”。此时随着年龄与学识的增长我已经能够完整的表达主观意念和客观事物,当我绘声绘色讲述了“表婶”对我的好处以及她家的遭遇,妈妈、嫂子和姐姐眼圈都红了。
沉默片刻爸爸忽然说:“你去一趟,带上点年货,如果晚了就在那里住下明天早点回来。”
妈妈不满的说:“大过年的,别人跑一趟不行?非得他去?”
哥哥听妈妈说完便说了句:“我去。”然后到屋里换衣服。
爸爸说:“谁去能代表他?让他去吧,这么大了,要懂得知恩图报。”
于是,我带上妈妈和嫂子准备的一面口袋豆包、年糕、冻豆腐,还有一串自己采集的蘑菇骑上自行车风驰电掣的向“表婶”家奔去。
到“表婶”家大概是吃年饭(下午3点左右)的时候,推开虚掩的大门没有对联与挂钱儿,院子里随风滚动的枯枝败叶更增添了几分凄凉。我扛着面袋子进了冷冷清清的堂屋。
大概是表婶听见了门响,带着悲怆之音问了句:“谁啊?”
“我!婶,我来了!”
婶掀开门帘,蓬乱着头发诧异的瞪大了眼睛:“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来陪你过年。”
婶的眼泪立时淌了下来。
进了屋,小弟坐在饭桌前写作业,此时正瞪着大眼睛显得很陌生的看着我,小妹则牵着妈妈的衣襟亦步亦趋的跟着转。
我知道我不光是为送年货才来的,我的主要任务应该是调节这近似僵固的空气。想了想我问:“婶,做饭了吗?”从表叔去世后我对她就简称为婶了。
“你还没吃饭?”
“是,再说,你们也得吃。”
“好,我给你们做饭。”婶说完来到灶间。
我跟着出来,很老练的对婶说:“婶,我理解你的心情,叔已经走了,咱们还要过,同时弟妹还小,不能在他们幼小的心灵留下过多的阴影。”
或许是我的话触动了婶的慈母之心,婶欣然道:“对,我们还要过,咱们过年!”
我回到屋里对已经流露出欣然之情的小弟说:“走,我带你们去买炮仗。”
小弟乐得一下子窜在地上,小妹则喊着:“我也去!”
毕竟都是孩子啊!我感慨着抱起小妹领着小弟向门外走。婶似乎已经从悲怆的境遇里挣脱出来,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我给你拿钱去!”
“我有钱!”
是的,我有钱。每当过年的时候,家里或其他直系亲友都会给我压岁钱,尽管很少但那个时候物价极低,500头的鞭炮只需几毛钱。
来到镇上仅有的商店,早已闭店了,是啊!今天是春节,人们都早早回家过年了。看着弟妹失望的眼神,我决心不让他们失望。我想回家去取,把他们送回家让他们等,骗他们说到另一个地方去买。在骑上自行车向家赶的时候我想,拿鞭炮肯定没问题,可往返需要近两个小时,看来在自己家过年不可能了。
说实话,我并没想在婶家过年,最多晚点回家。因为过年没有在父母面前更温馨的了。边走边注视路两旁,希望看见挑着担子的小贩。小贩没看见,路过同学苗xx家的时候我突发奇想,和他借不好吗?一种强烈的心情驱使我在他家门前下了车。当我刚迈进同学家的门,苗xx就从窗户的玻璃里看见了。他一惊一乍的跑了出来:“哎呀,你干什么来了?”
在这个比较特殊的学校里,同学间的交往充分体现了人以群分物以类聚的哲理。那些官宦子弟自恃有钱有势,总是盛气凌人趾高气扬的;我们这些凭实力考入的学生虽然穷,但因为学习优异又看不起他们。那些分片进入的学生没有可资炫耀的本钱,自然就成了最不起眼的下等人。我的不速造访似乎使苗xx很有面子,所以他显得特别殷勤。
我说明来意后苗xx爽快的说:“借什么借,我多的很,给你一半。”说完就进屋去拿。
苗妈妈听说了原委也走了出来,有些动情的说:“多好的孩子,还要别的什么吗?”不管我要不要老人家都装满一手巾兜大枣、酸梨、苹果什么的硬塞在我手里。
苗xx拿出鞭炮后还感到少点,但自己的又舍不得再拿了,琢磨一会儿说:“你等会儿。”说完骑上我的自行车飞也似的跑了。
片刻又气喘吁吁的返回来,手里拎一嘟噜鞭炮。他边下车边说:“在张x那抢的,他比我还多呢。”他将所有的鞭炮装在一个竹筐里塞给我。我有点难堪。
他见我犹豫便连推带拽的向外撵我,说:“你先走,我吃完饭就去!”话音未落他已经窜进屋了。
回到婶家,小弟忙不迭接过竹筐,未几,院子里荡漾着新春的信息。
小妹则蹲在门槛边扒拉着兜里的水果,不时告诉妈妈都有什么。婶则亦悲亦喜的看着我们,手里不停的拉动着风匣。婶家的生活并不困难,只是因为心情不好没准备年货,大概此时婶感到有些愧对孩子吧?眼里流露的是无比慈爱的光。
正当我拿起扫帚准备扫院的时候,苗xx带着几个同学熙熙攘攘的来了,意想不到的是,平时从没有语言沟通的两名女同学也扭捏着走进了院。不待吩咐,人们自运运行起来,有的扫院,有的压水,两个女同学挽起袖子擦拭屋里的灰尘。
苗xx虽然学习不好但对电有特殊的爱好,他逼着婶从破烂堆里找出一堆硬质电线,从屋子里扯出挂在院子里的枣树上,装上灯头,拧上灯泡,一打开关,亮了。他又煞有介事的将电线富余的地方盘成各种图案,冷眼看去刹是好看。那个个子最小的同学叫什么名字我已经忘了,他看到万事俱备只是没有对联便吵嚷着要回家取,说他家剩余不少呢。婶笑着阻止,他以为婶不好意思,便同我要自行车。我笑着对他使个眼色,他“哦,哦”两声便不在言语了。我懂,“慎终需尽三年礼,追远常怀一片心”。三年内婶家是不能披红挂绿的。
院子本来就小,房间也不大,不一会儿所有的活都干完了,正高速运转的几双手和几个大脑忽然停下来有点手足无措。苗xx盯着问婶:“还有什么活?还有什么事?”
“真的没活了,吃饭吧!”婶说。
“我们都吃过了。”同学们异口同声。
“那就少吃点,尝尝婶的手艺。”
我也饿了,而且看到小弟小妹饥肠辘辘的样子知道不好在推脱就劝说大家:“都少吃点!”
桌子小,人多。大家站着的坐着的吵吵嚷嚷围在一起,一忽儿就吃完了饭。
没等收拾家什,苗xx就喊:“放炮仗去,人们一下子拥到院里。”此时已经暮色苍茫,邻居的灯已经点上了,我们也打开电灯,院子里顿时雪亮。人们放鞭的,点的,摔炮的,欢歌笑语充斥小院。左右邻居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不时从墙头探过头来。我知道,叔在世的时候和邻居的关系不好,此时婶是需要有人来撑门面的。果然,我看到婶的脸上流露着一种满足。
苗xx正聚精会神的点一个“二踢脚”(双响),婶忽然大声对他说:“根子(苗的乳名)。”
“哎!”苗xx并没回头,只是将耳朵支向婶的方位,手仍然鼓捣那个二踢脚。
“求你个事!”
“说!”二踢脚已经点燃了,苗xx趔趄着身子伸着左手等待二踢脚炸响。
“你们几个把我们送回去呗?”婶的这个“我们”把我也弄懵了。
“砰……咣!”二踢脚上了天。
苗xx甩了甩被震麻了的手诧异的问:“谁?”
“思揩!”婶指着我说。
苗xx将狐疑的目光移向我。
我知道,如果留下来婶会很高兴。但家、父母对我的吸引力没有力量可以匹敌。婶深深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求同学们送我回家。
苗xx见我没有表态,读懂了我的心:“操!你不在这过年啊?”
这一声“操!”震撼了我和婶的心。自“叔”去世这个院子里再没有了这个字。我每天和同学在一起自然不鲜于听到,只是此时此刻触景生情。而婶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是不会听见这个近似下流又流传甚广的国骂。这个字伴随她十年,忽然销声匿迹她将会是什么心情?
我不由自主将目光转向她,果然她的脸色黯然下来。
这一场景几乎动摇了我回家的决心,只有苗xx不明就里仍就吵吵着:“那就走吧,我还想和你打扑克呢。”
我偷眼观察婶的表情,发现她的脸色逐渐缓和下来,笑容重新挂在脸上,不管是否强颜欢笑便给她拜早年并告辞。
婶说:“你跟我来一下。”
我随婶进了西屋,婶将我拿来的面袋子倒出来,装上大米和生,又从兜里摸出5元钱塞给我。看着婶极庄重的脸色我没敢推辞,只是心里涌出一阵难以名状的酸楚。从西屋向外走的时候婶说:“过了年你还是……来吧!”
语音里有悲伤,有渴望,有期待,有哀求。
“我来!”
在人们向外送我的时候我乘婶不注意悄悄对两个女同学说:“求求你们,多待一会儿好吗?”最后几个字明显带出悲戚。女同学本来爱哭,听了我的话立时眼里充满了泪,只是用力的点点头……
今年是初三年级的中考年,学校要求初三的学生正月初七就要返校。
我本拟初七早晨早点走,妈妈提醒我说:“既然还到人家去住不如就早一天去,到那帮人家干点活,没事的时候去给你叔上上坟,大过年的,上坟只能中午上,别的时间不管用。”
说实话,这几天疯玩把婶家都给忘了。妈妈的话提醒了我,我催着他们给我打点行装,上午10点多重新回到婶家。
婶听见院子里车铃响就迎了出来,看见是我,不无欣喜的说:“我估摸着你该来了。”
我给婶拜年,装做要跪下去的样子(农村近亲拜年都要磕头)。
婶一把拽住我说:“快不要这样,留着我侄儿长个儿吧。”结果我只是一揖了事。婶边埋怨我不该带这么多粮食边帮我将粮袋行李往房间搬。
进屋后婶问了我父母的好,介绍了年30我走后的情况:“那天你走后,那两个女的没走,那几个男同学返回后也来到了咱家,他们打扑克,玩跳棋,一直闹到发纸(迎财神)才走。正月这几天他们也三三两两的来过。我嫁到他家11年,今年过年是最热闹的,什么愁事都忘了。”婶边说边拍拍我身上的灰尘:“看来你不仅学习好,人缘也蛮不错呢!”说完话婶开始做午饭。
我见没什么活干便叫上小弟走出家门。
婶以为我们是出去玩,就嘱咐说:“快点回来,饭一会儿就好。”
小弟虽然只有十岁,自从没了父亲他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不仅好好学习而且经常抢着帮妈妈做力所能及的家务。
回来的时候,远远看见婶在大门口张望,见到我们似忧似怨的说:“跑哪去了?饭都凉了。”当看清我的表情和小弟的泪痕她明白了,有些感激的将我们让进屋里。
饭后婶以商量的口气对我说:“思楷,西屋的炕好长时间不烧了,屋子很冷,咱娘几个就在这一铺炕上睡好吗?”见我有些腼腆和犹豫,她又说:“我是你婶儿,怕什么?一来少烧一铺炕节省柴禾,咱们在一起屋子显得暖和;二来你叔走后我有点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