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在发烧。
陶风澈噌地站了起来,想去喊徐松,让他找家庭医生过来,随月生却突然抬起了眼,灰蓝色眸子里的雾气浓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小澈。”他只沙哑着嗓子喊了这么一声,整个人便猝然向地上倒去,重重地摔在了毯子上。
陶风澈忽然闻到了一阵很浓郁的荔枝香。柔和细腻,甜滋滋的,丝丝缕缕直往他的鼻子里钻。
他不由自主地吞了下口水。
可现在还是春天啊,春天怎么会有荔枝呢?
他慌了神,但还记得人昏倒之后不能随便移动,连拖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踩上地板,撒丫子就往外面跑,扯着嗓门喊:“徐伯!徐伯!哥哥昏倒了!”
陶风澈不明白徐松为什么闻不到哥哥身上满溢的荔枝香,更不明白他在听完自己说的话后为什么如临大敌。
他被家里的佣人从玩具房抱了出去,徐松半跪在地上给家庭医生打电话,陶风澈仓促间回头,只看见了随月生汗湿的脸。
快要完工的拼图被陶风澈先前冲出门的时候不慎撞到了地上,两个人小半个月的辛苦劳动彻底付之东流,而随月生就躺在这一堆零散的拼图碎片中间,整个人都汗津津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发丝散乱,鬓角的几缕甚至都黏在了脸上,嘴唇也发白,但却还是美的,是一种陶风澈不知道该怎么用言语去描述的美。
这天晚上,陶风澈蹑手蹑脚地推开了玩具室的门,拼图被规整好放进了盒子,白日里兵荒马乱的场景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可地毯上那一道黏腻逶迤的水痕,凑近时还能闻到荔枝的香气,无一不告诉陶风澈下午的一切并不是一场幻梦。
可他再也没有见到过随月生。
第7章 遗嘱
陶风澈一开始只以为随月生是又生了一场病。
他还记得对方当时刚到陶家的第二天就发了烧,家庭医生站在床边跟徐松沟通着注意事项,随月生则斜靠在床上打吊针,目光落在窗外,像是在看云,脸上更是没什么表情,仿佛他们嘴里说的事情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活脱脱一个羸弱的病美人,也像是座冰雕。
躲在门口的陶风澈稍微听到了几句,医生说随月生“营养不良”。
可哥哥这次生病了为什么不在家养病呢?难道是要去医院里面动刀子做手术吗?
陶风澈对医院有一种天然的排斥,可两相比较之下,对随月生的担忧还是占了上风。他憋到第三天,终于忍不住了,跑去问徐松能不能带他去医院探病。
徐松有些诧异,去厨房拿了一块小蛋糕给他,然后告诉他,随月生现在不在医院。
“那哥哥现在在哪儿?徐伯你可以带我去看看哥哥吗?我想他了。”
陶风澈被娇惯的厉害,陶家全家上下一向对他有求必应,可此时面对着这个简单的要求,徐松却是一脸的讳莫如深,再不肯多说了。
没能得到想要的回答,陶风澈自然不会死心。他又跑去问了陶知行同样的问题,父亲沉默了一会儿,告诉他:哥哥去了很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是什么地方?是远到没有信号的那种吗?不然他为什么不联系我呢?如果视频通话不行的话,单纯打电话也可以的。
陶风澈不大明白,可陶知行不欲多言,他也就不敢继续问下去了。
后来,陶风澈终于顺利复学。他的新学校是全静浦出了名的私立小学,收费高昂,再也没有人会因为司机接送上下学而排挤他。
等他升上五年级时,学校里开了一堂生理卫生课。
讲台上的老师娓娓道来着abo三性的区别和一些基本知识,回忆一点一滴涌上脑海,陶风澈终于反应了过来。
——随月生根本就不是什么“家里养着的beta打手”,他是个oemga。三月五号当天,是他的十八岁生日。
也正是因为这堂课,陶风澈终于明白了随月生消失不见的原因——omega有万中之一的概率会在初次发/情期的情/潮中死去,随月生大概就是其中之一。
“去了很远的地方”这句话,曾经奶奶去世的时候,父亲也是这么说的。
讲台上的老师还在喋喋不休,陶风澈慢慢低下了头,不自觉地握紧了拳。
“陶风澈,陶风澈。”同桌的男alpha是个小胖墩,在抽屉里找了半天才翻出来一包皱巴巴的纸巾,小心翼翼地推到了他的面前,“怎么了?你怎么忽然哭啦?”
陶风澈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默默摇了摇头,拒绝回答。
他跟汪源的友谊,便是从这一包纸巾开始的。
再往后,陶风澈有了很多很多的朋友,真心相待者有之,虚情假意者有之,更多的则是泛泛之交,可随月生在他心中依然拥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连着那三个多月的短暂相处一起,被他牢牢铭刻在了脑内,轻易不敢拿出来回顾。
斯人已逝,即便陶风澈的心中有再多跟随月生有关的疑问,也都只能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只有偶尔午夜梦回时,他突然从梦中惊醒后,会在一片黑暗和寂静中靠着床头静静地坐上一会儿,稍微把往事拿出来咀嚼片刻。
这样的时间总是很少,他从不允许自己沉浸在回忆之中,毕竟一个人活着总是要不断往前看的。
可没想到,一别十年后,二人居然在陶知行的葬礼上再度相逢了。
随月生的五官比起少年时期明显长开了些,头发也剪短了许多,虽然依旧面容精致不似真人,但至少不会再让人错认他的性别;他全身上下的行头俱是量身定做,灵堂内灯光大亮,蓝宝石的袖扣因此而折射出炫目的光,半点都看不出当年初见时衣衫褴褛的影子。
如果不是记忆太过于刻骨铭心,陶风澈都要怀疑自己是否是看走眼了。
……眼前这个神色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的矜贵公子,真的是他的神仙哥哥吗?
他恍惚间甚至都忘了自己此时正身处于父亲的灵堂之中,一双眼只死死地盯着随月生不放,像是生怕他又一次消失不见似的。
记忆的浪花不断翻涌,一同席卷而来的,还有那些只偶尔在夜色深沉时才敢冒出头来的疑问。
为什么你会记不清自己的生日?
为什么你身为omega居然会流浪街头,你又是怎么来到九州的?
既然你没有死,那你为什么不辞而别,这十年来又为什么一直不联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