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原是打算出门前告诉你的,如今倒也不算迟。”李玄铺垫了一句,紧跟着道,“世子妃年内会进门。”
他话刚说完,阿梨心一紧,下意识揪着帕子,脸上却露出规规矩矩的笑容来,起身屈膝,“奴婢恭喜世子。”
李玄淡淡受了这一句,见她神情从容,并无异色,心中并无其他的念头,像是早就猜到了一样。
他的阿梨一贯是最规矩的,自己最初会答应母亲,收她做通房,也是因为她的规矩和温顺。世子妃进门,阿梨不会哭闹,不会惹事,只会恭恭敬敬迎主母进门,日后也绝不会生出事端。
这一点,他从未怀疑过。
偌大一个侯府,父亲武安侯自不必说,母亲同柳姨娘斗法,还要他帮衬。妹妹元娘更是个惹事的性子,哪怕出嫁了,也要他操着心。
唯独阿梨,一贯体贴,最是不叫他忧心。
李玄这般想着,轻轻碰了碰阿梨的侧脸,替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轻声道,“世子妃定然是大度的性子,你无需害怕。一切如前,什么都不会变。”
阿梨很想相信李玄的话,心里却很明白,哪有不厌恶妾室通房的主母,妻妾相和,从来都只是男子自以为是的想法。
但她心里很清楚,李玄想听的是什么,故而只安安静静颔首,不露半点端倪,微微仰起脸,明亮温润的眸子,温柔望着李玄,然后,轻声道,“我知道,我信世子爷。”
屋内暗黄的烛光,照在她白皙温柔的脸颊上,衬得她娴静温顺,乌黑湿润的眸子,一派温和无害。
李玄看着这一幕,忽然便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阿梨的时候。
那也是一个冬天,他从刑部回来,刚审了桩灭门案,鼻端仿佛还萦绕着淡淡的血气,案子太惨,他那时候还未历练得如现在般从容镇定,晚膳送上来,他亦没什么胃口,直接叫下人撤了。
阿梨便是那个时候来的,母亲身边的林嬷嬷领着她过来,她穿一身雪青的褙子,里面是件柿子红的袄,袖口宽大,露出一截细白莹润的手腕,盖住鞋面的棉裙,裙摆是一圈石榴纹,乌黑的发拢在胸前,规规矩矩站在雪地里,低垂着眉眼,轻声唤他一句“世子爷”,从此便叫他记进心里了。
如今想起来,都觉得那一幕历历在目。
李玄有时候会想,若是阿梨身份再高些,即便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之女,他都会娶她做自己的正妻。
只可惜,她不是。
她当不了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即便无需显赫的出身,也要身世清白,能撑得起世子妃的体面。
但即便阿梨做不了他的妻子,他也会护着她一辈子。
他从来不是多情的人,感情上也淡薄得可怜,那点寥寥无几的温情,除却给了母亲和妹妹外,尽数都给了她了。
李玄收回思绪,抬手扶阿梨起来,轻声道,“起来吧。”
来日方长,他不会叫她一辈子无名无分跟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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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便过了几日,六月天渐渐开始热了起来。
阿梨近来倦懒,加上李玄说亲的事情也外府中传开了,她并不想出门招惹是非,索性便窝在自己这四四方方的小天地里度日,还自在些。
香婉在梳妆台前收拾,没一会儿,转身捧着一个四四方方的云纹首饰盒过来问她,“主子,这些给您收起来吧?”
阿梨看了,大多是她戴旧了的,要么便是不那么时兴的。
她的首饰大多是李玄赏的,侯夫人给的也有,但总的还是李玄赏的多。每回出门,他都会带些小玩意儿给她,不是簪子,便是镯子。
如今这样一看,李玄待她算得上大度宽容,就连要娶世子妃,都和她一个小小通房一一道明。
其实,他大可以不用说的。
阿梨从盒子里取了个素面细银镯。这是她第一回 伺候李玄后,第二日李玄叫人过来赏的。看了看,戴到了手腕上。银镯细细的,戴得时间久了,不如新镯子那般光泽明润,圈在细白的手腕上,显出点单薄来。
阿梨抿着唇温然笑了笑,手拢回宽大的袖子里,朝香婉颔首道,“其他的都收起来吧。”
香婉低眉顺眼应下,抱着盒子去了内室,片刻后,很快便出来了。
这时,一声锣鼓声从半开着的窗传了进来。
紧接着,便是影影绰绰、听得不那么清楚的唱戏声。
香婉脚一顿,下意识便朝阿梨看过去了。
阿梨侧耳听着那有些模糊的唱词,还未辩出唱的是哪折戏,便瞧见了香婉同云润担忧望着自己的眼神。
云润心思单纯,更是直接上前,啪的一下把窗户关个严严实实。
阿梨见两人这般反应,忍不住轻轻笑了,摇头道,“这是做什么,小心叫章嬷嬷瞧见了,该罚你们了。”
章嬷嬷一贯严苛,尤其对香婉和云润两个,云润尤其怕她。一听到章嬷嬷的名字,云润脸一白,嘴上却固执地小声道,“奴婢才不怕。嬷嬷要罚便罚就是了,奴婢皮糙肉厚,不怕罚。”
香婉却是难得没说云润什么,走到阿梨身边,蹲下/身子,轻轻仰起脸,望着她,道,“主子,世子爷心里是有您的。”
阿梨心里有些无奈,怎么人人都觉得,李玄娶妻,她就得哭哭啼啼,寻死觅活了。就连云润和香婉都小心成这个样子,恨不得不带提世子妃三个字,好似不提了,李玄便不娶妻了。
李玄心里有没有她,阿梨不清楚,但有她没她,都不影响世子妃进门。
阿梨在心里无声叹气,叫香婉起来,又朝云润招手,“过来。”
云润走过来,眨眨那双大眼睛,“主子有什么吩咐?”
阿梨摇头,“没什么。”然后便把话摊开说了,“你们不用这样,世子爷要娶妻,我知道。今日侯夫人摆宴,请了满京城的贵女,为的是选世子妃,这事我也知道。不用刻意瞒着我。世子娶妻,世子妃进门,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不难过,也不委屈,你们不必这样战战兢兢的。你们这个模样,叫章嬷嬷看见了,她真该罚你们了。”
她真不难过,到底有什么可难过的。她和李玄又不是夫妻,只是通房和主子的关系,若说没有半点感情,倒也不是。毕竟是同床共枕、亲密无间的关系,但要说忠贞不渝、生死相依什么的,就委实太过分了些。
李玄喜欢她,是喜欢她的温顺规矩。她呢,也喜欢李玄,喜欢的是他的大度宽厚,喜欢他是个不折腾人的主子。
也就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