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雨深看着这番景象,骑在自行车上的他情绪变得不平静起来,他感觉自己似乎要倒下去。于是他下了车,推着车子走了好长一段路。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踩油菜时的景象,父亲嫌他慢,有一次还打了他。
所以他在梦里常常会出现自家几块大田的油菜籽全部没被踩出来,需要他一个人用无力的小脚一点点地踩出来。在梦中,他因任务无法完成而感到恐惧。醒来时,总是冒出一身冷汗。实际上,自从当老师后,他几乎没干过这事,已久违了这种活计了。没想到时过境迁这么多年,这个潜意识里的困境还时常折磨着他。
当朱雨深赶到姑姑家时,她家的门是锁着的。姑姑目前还没有买手机,所以他只能跟邻居打听姑姑去了哪里。如他所料,邻居告知他,姑姑去田里揉油菜去了。
朱雨深便往姑姑家的那几块田里找。在山脚下的一块油菜田里,终于找到了姑姑。寒暄过后,朱雨深看到姑姑是在田里整了块平地,然后,在上面铺了厚厚的塑料布,把晒干的油菜放到上面,用手揉着,用脚踩着。她已经揉了一箩筐多菜籽了。
朱雨深脱了鞋子,到塑料布上面来帮也踩。两个人干活,效率高多了。他们不多久就快揉完了这一块田里的油菜。
这时天色也阴了下来,姑姑擦了一下额头沁出的汗说:“还是两个人干得快啊!你看这天又变了,如果不赶快干完,淋湿了就没用了。你还真不错,干起活来,麻利着呢。这是小时候干得多,锻炼成了这样子吧。你表弟就不行了,他从小根本没做过什么事,从来不下田下地的,这段时间他也闲在家里没事。你姑父出去打工了,我叫他给我做个帮手,赶忙一道把油菜揉了。但他就是倔在那里不答应。油菜从种到收,他一点儿神都不烦。但他那个小家每天吃的菜油,却全是从我们这儿拿过去的。这样孩子,我都不能跟他急了。”
朱雨深没有接姑姑的话说下去,他认为姑姑对表弟是倾注了大爱的,还轮不到外人去评头论足。此刻他的额头也渗出了汗。他看了一眼两箩筐乌黑的油菜籽,问姑姑,这些菜籽能值多少钱?
姑姑说:“你看,这么大的一块田,就收这么多菜籽。全卖掉也就值五六百块钱。忙了小半年了,去年下半年就犁过田来,栽菜秧子。再松土,除草,浇化肥,洒农药。长好了后,再花力气收割,弄出菜籽,你看花了多少功夫!投资的钱也可以啊,到头来菜籽就值这么点钱。但不干这,我们又能干什么呢?就拿你姑父来说吧,讲是讲在外面打工一天能挣多少钱,但我也没见着他带多少钱回来。打工的钱结起来太难!能在外面糊个嘴,再带点钱回来贴给家里用就不错了。
我和你姑父两口子也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你表姐现在变得傻傻的,虽然搬回去住了,我们还要贴钱给她用。你表弟吹起来能得很,养个老婆孩子都吃力。油啊、菜啊什么的,我们还要贴他。不过,现在像我们这么大年纪的做父母的,都差不多是这个样子。哎,我说,我们这些人咋就活得这么累呢?”
姑姑的这番言语让朱雨深取消了原先的计划。其实,这些现状他是知道的,心灵敏感、勤于思考的他,当然能深刻体会到姑姑这一代人现在的困窘与无奈。他是跟肖蓉承诺过,钱他想办的去借。但今天姑姑无意中发了这一大道牢骚,他还好意思开口吗?他可是个脸皮薄的人,此刻他已拿定主意,是不能跟姑姑开这个口了。
他考虑着学校里的那些人,出身好的如大刘之类。但不用说,就是一般条件的人,比姑姑这类在土里刨食的人也要强,他们的工资是稳定发放的,只要不瞎花钱,一年攒一笔钱是不成问题的。再说,他和肖蓉目前基本上能支撑婚礼的用费,只是怕会超支,所以要多备一些钱,实在借不到,也不是不能混。
朱雨深正在想着心思时,姑姑走到了田的另一头,跟上边那块田里也正在忙着揉菜籽的两个女人说话去了。一会儿后。那家的活也干完了,那两个女人便坐到塑料布上休息。
朱雨深想早点回去了,所以他往姑姑那儿走,准备叫她走了。等他走到姑姑身边才发现,这两个人原来是汪小芹母女。朱雨深绝对没想到,今天能在这个地方又见到汪小芹。他便走近了一些,再仔细盯着她看。那日在市火车站看到她时的情形,以及到杭州他由雷峰塔想到白素贞,由白素贞而想到她,这些事又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人一想心思,而又盯着某处看时,目光一定是呆滞的。然而他这呆滞的目光却让汪小芹比较兴奋,她傲然挺立着,用纸巾擦了下脸,把头发往后抹了抹,她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朱雨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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