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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人朱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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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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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田野里的第一波麦子黄了。

此时田野里却不见欢声笑语,反是哭嚎声络绎不绝。

“住手!快住手!不能割啊!”一位老者和一个年轻的男人在田里试图拦住五六个正在割麦子的人,可那些割麦子的不仅人多,还都凶神恶煞,挥舞着手里的镰刀警告他们不许靠近。

“滚开!你们想赖掉田租吗?!”

“不不,田租我们一定会想办法交的。可是这麦子还没是夹生的,你们不能都给割了啊!”

“我们不割,就让贼都给割走了!少废话,这是地主的命令,有什么话你们自己找地主说去!”

那老者和年轻人是父子,而那些割麦子的则是地主家的恶仆,割的正是这对父子家的麦田。

眼下田里的麦子虽熟了,却还没熟透,有些叶子还绿着。这时候提前割麦不是不行,可每亩少说要损失三十斤的产量。这损失地主可不会承担,地主一贯都按定额收租,不管旱年涝年,不管农户遭遇了什么,地主都不会少收租。而讽刺的是,收夹生麦子造成的损失虽不由地主承担,其实对地主来说也不算什么,可承担这些的农户失去的很可能就是一口救命食。

“我们村里每天晚上都有人值夜,来了几波盗贼都让我们赶跑了。求求你们了,再等两天,再等两天这麦子就全熟了!”

“得了吧,瞧瞧你们这片田边上秃的,那不是贼走割的,难道是老鼠啃的?还是你们自己割了,偷偷藏起来,想赖掉田租?!”

老者急道:“那、那是前两日。那贼割到一半被我们发现,就赶跑了。这几日我们已经加强看守了。”

在田亩的边上,有一块田已经秃了,那的确是被盗贼们提前割走的。盗贼也同样不在乎割早了会造成多大的损失,只在乎自己能抢到多少粮食。

无论老者和年轻人如何哀求,地主的奴仆们仍然在拼命地割着。一捆又一捆秧秧的麦子倒下,被他们装上板车。

老者坐在地上绝望地哭着,年轻人则双拳紧握,双眼通红。

忽然,忍无可忍的年轻人爆发了。他猛地朝着一个离他最近割麦人扑过去,从背后用胳膊勒住那人脖子。那割麦人吓了一跳,拼命挣扎。然而年轻人力气极大,死不松手,只片刻,那割麦人就已脸色通红,额角青筋暴起。

另外几个割麦人见了这一幕,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帮忙。然而他们离得较远,还没跑近时,被勒脖子的割麦人已失去力气,手里的镰刀脱手坠地。

那年轻人立刻松开手,弯腰捡起镰刀,一刀扎进割麦人的胸口。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他又拔出刀,转向其他几个正向他靠近的割麦人。他满身是血,凶神恶煞,仿佛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那几名割麦人被吓到,立刻停下脚步,竟不敢再上前去。

他们不过去,那年轻人反倒不肯放过他们。他大喊着挥舞镰刀,朝一名割麦人冲去。那割麦人吓得差点尿裤子,哪敢迎战,刚割下的麦子也不要了,转身没命地撒腿就跑!

“疯了,这家伙一定是疯了!”

其他几个割麦人见到如此情形,虽然手里都有镰刀,可哪个真敢搏命?当下也纷纷后退,赶紧跑了。

待人都跑没影后,年轻人镰刀脱手,缓缓跪倒在地。他的身前是他惊恐绝望的父亲,他的周遭是一片被割秃了的麦田,他的身旁还堆着一摞高高的麦子。

秋风吹过,麦穗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在寂静萧瑟的田野间慢慢淡去。

……

卫玥衣着光鲜地骑在马上,身后跟着数人,正从田埂边经过。他们的打扮像极了一支商队。

远处忽然传来惨叫声,他们伸长脖子往麦田里一看,正巧看见了年轻人刺死一名割麦人的情形。众人都吃了一惊,纷纷停下脚步,卫玥也勒停了马,驻足观看。

他们离得较远,听不清那些人在喊什么。只瞧见年轻人发疯一般朝几个手里拿镰刀的人扑,那些人很快就全被吓得丢盔弃甲地跑了。

虽然他们瞧见的这一幕没头没尾,但看看田里尚泛着青的麦子,每个人都迅速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这实在不算什么稀罕事,尤其是在近两年间。

卫玥望着田里的年轻人,迟疑片刻,叫道:“赵老大,赵老二。”

赵家兄弟忙上到他身边,问道:“卫哥,什么事儿?”

卫玥朝着那对父子所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道:“你们去问问他们,愿不愿跟我们走。”

赵家兄弟一愣,那年轻人今日杀了地主的家仆,往后不会有好果子吃。他的全家人怕也都会遭到牵连。倒不如就这么走了,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赵老大忙道:“好,我们这就去。”说着拉了拉弟弟,兄弟俩就往麦田里去了。

卫玥没有停下等他们,一队人马停在这里太过招摇,他便领着队伍继续往剑州城的方向走。陶白走在他边上,帮他牵着马,时不时往后看看。

卫玥则放眼眺望广袤的田野。金黄在往年都是个喜庆的颜色,也不知为何今年看着却显得萧瑟。

今日的风不小,一阵接一阵地吹,嘤嘤呜呜的,让人分辨不清究竟是风声,还是远处有人在哭。

卫玥忽然道:“先前我还不大明白,朱瑙为什么让我秋收以后再动手。眼下倒是明白了。”

陶白茫然地回头看他:“卫哥,为什么?”

卫玥道:“你不觉得最近剑州的天都阴沉沉的么?”

陶白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今天的天其实不算坏,天空蓝蓝的,只是没有太阳。仔细想想,最近好像都是这样的天气,也没怎么下过雨。可不知道为什么,被卫玥这么一说,他又觉得好像是这样,每天都觉得阴郁沉闷。也不知这感觉到底打哪儿来的。

卫玥道:“今年比去年乱得更厉害了。”

陶白点点头,附和:“是啊,我们这一路过来,都遇到好几拨贼了。”

他们所过之处,几乎每个村庄都被偷抢过,每走几里就能看到成群结队的流民。说起来也怪凶险的,他们这队人都被流民盯上过几次,差点就让人抢了。幸亏他们人多,手里又有武器,那些流民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

卫玥道:“我以前想过一件事。你说这世道,穷人的日子一天过得比一天穷,富人的日子一天过得比一天富,这日子是不是就没有变数了?反正我想不出能怎么变。就连我们这些做贼的,也都只敢去偷穷人家,不敢去偷富人家。当官的也庇护富人,不庇护穷人。富人大概要永远富下去,越来越富,越狠心越能富。”

富人田连阡陌,家仆众多,能在田野中修建堡营墙,在城池里修筑高墙大宅。不是做贼的不想从富人下手,而是他们没有这样的本事。他们能够得手的,往往也只有那些连高墙都修不起的穷人。

陶白被他说得脸上有惭色,卫玥自己反倒没有,仍旧很淡然。惭愧之类的想法对于他来说只是庸人自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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