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独自站在一个怪异的空间里。
这里寂静得好似声音这个概念本身不存在,同样也见不到任何东西,没有天空,没有大地,没有人影,没有边界。
只有白,浓郁得仿佛凝结,能够吞噬一切的空白。
小男孩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的脑海如同眼前的白,不记得任何事情。
可他并没有惧怕或慌张,他长得很可爱,粉雕玉琢一般,然而那张带着婴儿肥的可爱小脸上无喜无悲,黝黑的双眼中尽皆茫然,像是无法理解自己的处境。
他呆立片刻,才抬起头四下打量,而后又再度低头,头顶、脚下,哪里都是白色。
小男孩慢慢地蹲**,柔软的小手摊开,小心翼翼地往“地面”探去。
奇怪的是,他的手没有碰到预料中的坚实,并非那里空无一物,而是“物”无法在这里无法定义,无法具现化。
小男孩不懂得这些,但他即使没有记忆,却能隐隐约约地知道人与物的基本常识。
就像此刻,他以为自己是站在某种白色的物体之上的。
然而他什么也摸不到,难道他是漂浮着的吗?小男孩冷淡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困惑。
这里是一个“不存在”的地方。不知是什么往他的脑袋里灌输着这个认知。
可是他在这里啊,他是存在的吧?
小男孩的双手按到自己的脸上,再往下到脖颈,温热柔软,切切实实。
他触摸自己的手指碰到喉咙。这里没有声音,他能发出声音吗?
小男孩张了张嘴,“啊……”
不成调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某种粘稠的液体,含糊而沉闷。
但这就是声音,他能听见。
“啊……啊!”小男孩的小手握成拳头,用尽全身力气似的不断大声呼喊。
仿佛他的声音终于缓缓扩散,传达给了什么存在,不远处竟突然出现了一个物体的轮廓,慢慢地像小男孩靠近。
它停在他的面前,小男孩抬起头,这是一个与整个空间同样白茫茫的东西,可是他的眼睛能够在空白中区分它,感知它。
在小男孩沉默的注视中,物体缓慢地发生着变化,它在拉长,在收缩,在凝聚,最终成为一个人形的模样。
它或许是个“人”。因为它只具备人的轮廓,那张苍白的脸像粗制滥造的橱窗模特,五官含糊成一团,看不清样貌。
诡异的人形俯**,对小男孩缓缓地伸出了手。
关镜文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他按住额头的手抹下一把濡湿冰冷的汗水。
头顶猎猎生痛,关镜文双手抓住脑袋低下头,将脸埋进曲起的膝盖中,胸腔因喘息而起伏。
怎么会突然做这个梦?
虽然诡异虚幻,梦中的场景却是关镜文人生最初的记忆,他已经很久很久不曾想起,甚至能哄骗自己他已全部忘记。
然而它却始终不肯放过他。
窗外传来哗啦哗啦的雨声,房间里昏暗得看不出时间,关镜文摸过床头柜上的眼镜,拿起手机,屏幕中显示着五点整。
他脱力地往后倒去,弹性良好的床垫温柔地接住他的身体。
关镜文闭眼片刻,许久没有造访的偏头痛张牙舞爪。然而他却放松警惕,连止痛片也没有储存。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间中伴随着隆隆的雷声。这场雨半夜就开始下了,直到凌晨也不见变小的趋势。
关镜文翻身起床,拉开厚重的落地窗,定定地俯瞰着大雨中的庭院。
枝繁叶茂的景观树木被雨水冲刷得愈发青翠欲滴,庭院中央的小池塘里,荷叶亭亭如盖,水珠在叶片上刚刚汇集,便被它一弯腰全抖落进池水中。
关镜文拉起窗帘,转身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白衬衫慢慢地换好,扣子整齐地扣到最上面一颗,肩头的细微褶皱轻轻抚平。
从卧室出来,下楼前会经过方铮的房间。
关镜文的脚步顿了顿,不由得在他的门口停下。手掌贴在厚重的木门上,他轻轻地低喃,“方铮……”
他是方铮的助理,他呆在方铮的身边。
抬起头,玻璃窗上倒映着的,依然是温和微笑的关助理。
清晨五点半的方家别墅并非静谧无人,佣人们已经陆续起来开始一天的忙碌。方铮不像他父亲那样热衷排场,独居的别墅留下的人手保持在最低限度的数量。但别墅里的工作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因而减少,光是打扫卫生一项就是巨大工程,佣人们必须抓紧时间干活。
吴伯见到关镜文下楼,诧异地道,“关助理,你怎么起这么早?”
关镜文笑了笑,“吴伯早,我去做早餐的准备。”
“少爷通常七点多才起,六点准备也来得及。”吴伯昨天已经跟关镜文交代过一遍,以为他没有记牢。
“我知道了,吴伯。”关镜文并未多言,缓步向厨房走去。
他头痛得厉害,亟需给自己找点事情转移注意力。
吴伯看他走远,只道年轻人工作热情高昂,便轻手轻脚地继续打扫客厅。
厨房附带一间低温储藏室,以及两个双开门大冰箱。关镜文一一检查存货。
昨天吴伯说没来得及采购,但现在看来基本食材都很齐备,吴伯所谓的没有买可能是指必须当日采买的生鲜吧。说到底方家根本就不可能短缺食物,早知道昨天应该先查看过冰箱再去超市。
时间尚早,足够他好好为方铮做一顿丰盛的早餐。
关镜文定了定心神,挽起袖子。
方铮睁开眼,慢慢地从床上起身靠坐在床头,头脑里的睡意尚浓,他坐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并一点点想起昨天小助理留宿在家。
他一骨碌起床,在浴室里洗漱完毕,进衣帽间换下睡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