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祁是被秦怡然遣去的人请过来的,远远的他便看到了那个孤身一人立在暴雨之中的身影,在滂沱的大雨中,那个身影显得格外单薄,仿佛下一刻便会在暴雨的冲击下无力倒下。
有那么一瞬,他的心头莫名地颤动了一下,那是一种心疼到揪心的感觉。
但也只是一瞬罢了,乾祁很快回过神来,将目光从这个跟随了自己多年的奴才身上移开,他此番前来,是为了见秦怡然的,而不是为了小顺子。
可是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乾祁的心头却控制不住地快速跳动起来,那是一种他从来没有过的体会,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却偏被厚重的泥土压住了一般。
有点压抑,有点悸动,又有点慌乱无措。
他怎么会对小顺子产生这样的情绪?乾祁震惊之余,瞬间回过神来,连忙甩掉脑海中升腾起来的种种情绪,下意识地攥着拳头从苏钰身边擦过去。
然而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苏钰突然睁开了眸子,迅速地侧身挡在了乾祁身前:“皇上,奴才有一句话,斗胆说于皇上。”
乾祁深邃的目光在苏钰湿透的身上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他苍白的脸上:“说。”
“奴才只是想问皇上,有些事,真的值得您这般自欺欺人吗?”苏钰带着几分哀戚的目光直直落在乾祁的脸上,正看进他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里,但四目相对只是一瞬,苏钰随即垂下眸子,低下头去,“奴才的话说完了,请皇上去做您想做的事吧。”
乾祁的心情愈发复杂起来,他本以为小顺子在自己见到秦怡然之前拦住自己,是为了向自己诉苦,让自己为他做主,却没料到他竟然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
苏钰的话看似有些没头没绪,但乾祁却深知这话中的用意,原来他对自己的所思所虑,竟然已经清楚到这种地步了吗?
这番话分明已是逾越,但乾祁听了,并不觉得气恼,心头反而莫名生出一种酸楚的滋味,他深深地看了眼垂头立着的苏钰,暗自深吸一口气,抬脚继续往前走去。
刚刚那种复杂的情绪非但没有因为对方的话被打断,反而变得更加来势汹汹了。
乾祁面色不变,心中却在努力调整着情绪,第一次有人能如此轻易地波动他的情绪,那个人却竟然是一直跟随自己身边的小顺子,这感觉于乾祁而言,着实有些微妙。
直到走进怡然居,乾祁的心情仍然是十分复杂的,就算是见到了秦怡然,这种心情都未能被完全抛开。
“皇上来了。”秦怡然站起身,轻描淡写地行礼后,便又坐了回去。
乾祁也没计较,在秦怡然身边坐下后,直白地问了一句:“你遣人叫朕过来,是为了何事?”
秦怡然把乾祁叫来,自然是为了整治苏钰,但她也不想自降身份地和一个奴才计较,便给月红使了个眼色。
月红上前一步,正要跪下回话,却见乾祁摆了摆手:“有什么事你直说便是,何须叫一个下人代你开口?”
月红的动作一僵,秦怡然也是有些意外地看向乾祁,同时脸上也多了几分不悦。
但既然乾祁已经这样说了,秦怡然也只好挥手叫月红退下,带着点清高的语气开口道:“皇上,妾身知晓自己初入宫闱,人微言轻,却也不该任由一个奴才轻贱鄙薄吧?妾身知晓小顺子乃是皇上身边的老人儿,但皇上难道真要纵着他如此羞辱妾身吗?”
说完这话,秦怡然便端着架子坐等乾祁过来安抚自己,再将小顺子那个刁奴狠狠惩治一番,但她等了片刻,竟然也没听到乾祁开口,或是有何动作,只能抬眸瞥过去,却正对上对方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秦怡然的心头不禁一咯噔,又添了几分气恼,她忍不住咬牙道:“皇上难道是不信妾身的话吗?若皇上真的不信妾身,又何必答应让妾身入宫?既如此,妾身倒不如就此离宫算了!”
说罢,秦怡然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扭头别过脸去。
乾祁虽然看着不言不语的,但此时他的心情其实一点儿都不平静,他其实早就知晓秦怡然的心并不在他这里,但入宫之事毕竟是秦怡然亲口提出来的,乾祁抱着几分侥幸的心理,也没去仔细调查这件事。
他是想着,既然秦怡然愿意入宫了,以后两人朝夕相处,秦怡然的心总会慢慢落到自己身上的,但现在看来,也许从一开始就是自己想错了吧?
既然秦怡然的心一开始就不在自己身上,就算自己再怎么迁就包容,恐怕那也只会是一颗落在别人身上的心。
想清楚这一茬,乾祁的脑海中首先浮现出的,竟然是小顺子那张被雨水浇湿,还粘了几缕头发的苍白的脸,以及他看向自己时,写满悲戚的目光。
那股刚刚才被压下去的悸动再次浮现出来,让乾祁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是魔怔了。
第42章 为孤寂帝王播撒智商
乾祁勉强将这样怪异的念头压下去, 重新转头看向秦怡然, 但不知为何, 看着这个前一日还被自己视若生命的女子,乾祁竟有些无法理解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明知道秦怡然心上之人不是自己, 却还一直对她情深不移。
明知道秦怡然自请入宫绝不是因为心悦自己,却还自欺欺人地将她接进宫。
明知道这一切根本不会有结果,他却如迷了心一般执迷不悟, 甚至为了她而步步退让,全然不似自己往日里的性子。
更为重要的是, 他现在竟是全然想不通这女子究竟有哪里好的,竟然值得他退让包容到如此地步?
乾祁闭了闭眼,只觉得从前对秦怡然的种种痴恋皆像是做了一场黄粱梦,直到此刻他才幡然惊醒, 醒来才惊觉这究竟是多么荒唐的一件事。
而另一侧的秦怡然仍兀自耍着小脾气, 等着乾祁温言软语地过去安抚她,她才好摆足架子,顺便将小顺子那狗奴才好好整治一顿!
然而秦怡然等了好一会儿, 却竟然只等到乾祁一句带着冷意的话:“你既然不愿陪着我,先前却又为何要自请入宫?”
秦怡然愣了一瞬,这才隐约察觉到乾祁对待自己的态度好像不太对劲儿, 难不成是因为自己动手处置了小顺子, 他便要与自己置气?
想到这里,秦怡然的心头不禁升起几分恼怒,这人先前不是还表现得一副对自己一往情深、处处包容的样子吗?现在自己不过是小小地惩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奴才, 他便要给自己脸色瞧,这样的男子又有什么资格得到自己的真心?
秦怡然又是气恼、又是委屈地咬了咬唇,偏还要神色高冷地微扬着下巴道:“妾身入宫不过一日,皇上便已经开始嫌弃妾身了吗?那刁奴以下犯上,丝毫不将妾身放在眼里,妾身只是略施小惩,又有何不妥?说到底,还是皇上偏心那奴才,不将妾身放在眼里!”
乾祁听着秦怡然的这番话,更加觉得自己之前是瞎了眼,才会对这样的女子一往情深,他实在不想继续听秦怡然说这些搬弄是非的话,看她摆出这种高人一等的姿态,索性直接站起身来:“你若何时想出宫,直接同朕说一声,朕绝不会拦着你。”
说罢,乾祁看都没看秦怡然瞬间写满错愕的脸,负着手大踏步往外走去,秦怡然在震惊之后,下意识地便要叫住乾祁,但又实在拉不下面子,只能委屈地咬住下唇,目光带着浓浓的厌恶、控诉看着乾祁离去的背影。
他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这次自己绝不能轻易原谅他,就算他求自己也不能!
乾祁在走出怡然居后,并未急着离去,而是站在廊下目光复杂地看向那个仍站在暴雨之中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的单薄身影。
每当自己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乾祁便会生出一种想要将对方拉入怀中,为他遮风挡雨的冲动,但他身为一国之君,又怎么能对一个奴才产生这种念头?
这是绝不可能的!
乾祁只能紧紧攥着拳头一遍遍地如此告诫自己,才能勉强压下这股汹涌而来的冲动,他知道自己不该继续站在这里,但他的目光却仿佛被那个人黏住了一般,无论如何也移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