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琮方才还火热的心顿时有了凉意,难怪她这么主动, 原来是有事要找他。自从他将她接回来两人便还是住在了楚王府, 虽然依照规矩,他应该入主东宫,可他知道她对宫里头还有阴影,再说她的身份现在也委实尴尬, 所以两个人就还是在楚王府住了下来,奴婢们得了他的吩咐,自然不敢对她懈怠。
虽说她明面上依旧是一个被休的身份, 可事实上,却是这王府里名副其实的女主人。
她的心情似乎真的明朗了起来, 只是待他却始终淡淡的,说是相敬如宾也不为过, 不论他每日怎么哄诱挑逗,她都一副不上心的样子, 每日只专注自个的身体状况和孩子。
她似乎真的变成了一个贤良温顺的好妻子,在家好好地养胎,每日温柔地目送他离开。他们过成了这世间最寻常平淡的夫妻模样, 至于以前的激情纠结难受, 似乎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在他们的生活中觅不到了踪影。
慕琮觉得一切都好,她渐渐没那么胆怯和畏惧,而身子的状况也好了起来,只除了,她似乎真的不在意他了。
她对他,与对每个人都没什么不同,她怎么言笑晏晏地对陆明遮,也怎么笑着对他。即使每日两人同床共枕,她也平静地在他身边入睡,不起一点旖旎桃色的心思,他每每忍不住想对她说一些什么,可顾忌到她的心情,生怕说了什么再影响他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安宁,话到了嘴边又不得不吞咽回去。
而今日她主动来回应他的讨好,甚至还久违地亲了他,他心头狂喜以为她终于肯像从前那般理会他了,结果现在却说出来是有事要与他说。
慕琮的心凉了大半,但面上还是如常地看着她:“什么事,你说便是,我都答应你。”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张夫人想见裴炎一面,求到了我这里,你就通融一下,叫他们见上一面吧。”
“好,”慕琮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就点头应了下来,“只是裴炎现在还不能死,梅玲珑想要做什么?”
“她那个人有分寸,你尽管放心就好。”景映桐似乎不愿多说,“这两个人也是一段孽缘,以前张夫人帮过我,她求我的事情,我也应当鼎力相助才是。”
“嗯,第二桩呢?”
“第二桩就是,你还记不记得我有个庶妹叫景映雪,之前我父亲跟燕王勾结想要害圣上,燕王就曾许了父亲给景映雪侧妃之位。”景映桐语气淡淡的,似乎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紧要之事,“其实当初我得知坠马之事,就开始从永安侯府开始调查,那时候事情已经有了眉目,之事后来永安侯府尽数下狱,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我本来以为这事应是我那继母所为,可现在我回来继续查探此事,才知当初那嬷嬷是景映雪姨娘的人,景映雪虽然年纪小,可是已经知道了算计人,表面上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殊不知那些坏心思已经透了心扉,她当初想要我摔个残疾毁容,就可以拿这个去讨好主母穆氏,同时也是除了我这个让她难忍的心头大患,谁知这场灾祸,却降到了永嘉身上。”
“永嘉是你的妹妹,现在景映雪也沦为了官妓,处境悲惨,至于怎么处置她自然全凭你的喜好,但是她当初害的永嘉跛了脚,这笔账我理应讨回来。我不要别的,只要折了她的一只脚还给永嘉。”景映桐垂下头,让人瞧不清楚她的表情,“只是我现在身子不方便,还望你帮你做成这件事了。”
慕琮听得有些惊讶,他伸手扶住景映桐的肩膀,有些心疼地看着她:“桐桐,你怀着身子怎么还能这么费心费神的,若是你真想知晓真相直接告诉我便是,何必自己亲自”
“有些事非要自己做才能心安。”景映桐笑笑,突然退的离他有了两步远,“这话我可是嘱托给你了,就拜托琮哥帮我办成了。”
慕琮再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他们之间那层无形的壁垒,他想伸手敲碎它,却感觉根本无从着手。
面前女子的眉眼弯弯,皎若新月,她渐渐退却了之前的憔悴与黯然,却在面上树立起了一层冷静的屏障,将他远远冷冷地隔了开来。
慕琮突然感到了一种无处遁形的压抑,面前的人明明是他满腔热烈一心向往着的,可此时此刻他却不得不将自己心里所有喷薄欲出的情感尽数收束起来,变做和她一样冷静无声的姿态。
“好,我答应你,这些事你不必挂在心上。”
他还是冲她神色如常地一笑,她也像素常一般淡淡谢过了他,而后两个人就一起用了午膳。
慕琮虽想在家里时时刻刻地陪着她,但身为太子到底还是有不少事要忙,用过饭哄她午憩后便出了门。景映桐睡了一会便醒了,在床上直挺挺地躺着望着天青色的帐幔,雁书听见响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一边帮她束起床帐一边小心地笑着:“娘娘,您醒了啊,现在时候还早,要不要出门逛逛。”
雁书在她离去后没多久嫁给了王府里管家的二儿子,如今已是梳起了夫人的发髻,只是她这一颗心还是时时挂在景映桐身上。
虽说她在最无助孤独之时接受了现在的丈夫,可因为景映桐故去的事一直郁郁寡欢,此时景映桐回来她才算是真正地活了过来,每日神采奕奕地在景映桐身边伺候着,对景映桐肚子里的孩子更是无比的小心和上心。
“你以前不是不喜我出门去玩的吗?”景映桐撩起青丝故意问道,“怎么,现在不怕殿下责罚了?”
雁书一想到自家主子在大牢里受了那么多苦就心里难受,她默默地走过去伺候着景映桐起身。
“主子现在有了身子,本就该多出门走动走动,主子虽近来心情好转了不少,但奴婢瞅着您还是放松不下来。听说京城里新建了一个戏班子,大家的小姐夫人都去那里听戏,不如主子也去吧,反正殿下是派了人保护您的,奴婢好好盯着,定不会出了什么差错。”
景映桐在雁书的帮忙下换上了藕丝琵琶襟上裳和烟云蝴蝶裙,黄铜镜里的女子看起来依然有些憔悴,可比起一个月前已经好了很多。
她在镜子里看到雁书小心翼翼地帮着她梳头发,尽管动作很轻,可还是有大把的乌发自她头上脱落下来。雁书不动声色地想将头发藏进自己袖子里,却被景映桐淡淡一瞥拦断说。
“不必了,其实我心里都清楚的,这没什么,也不必要遮着掩着。”她自己拿起一支翡翠花簪横插在头上,“那就听你的去听戏吧。”
景映桐每一回出门都被慕琮命人牢牢保护着,虽是低调无华的马车,可身后却随行着不少随从侍卫。景映桐已然习惯了这阵仗,神情若素地去茶楼雅间听了戏,这戏唱的倒还真是不错,平常她看戏总是困得要睡过去,可今日却一直还挺精神的,尤其是几个小生小旦长得还蛮俊俏的,她甚至恍恍惚惚地觉得,有两个小生长得有些像慕琮。
她被自个这想法吓了一跳,这唱戏的小生和慕琮又能扯得上什么干系了,这茶楼里的新茶品起来倒极其醇香,她就这么喝着茶,看着戏,一下午恍恍惚惚地竟快过完了。
景映桐见时候不早了便起身准备回去,谁知还没走出茶楼的门,突然有两个清瘦的身影慌慌出来拦住了她。她身边的侍卫眼疾手快,立马就扭住了那两人,其中一个被侍卫猛地一挡还发出了“哎呦”一声痛呼。
景映桐定睛一看,只见眼前是两个瘦弱清秀的少年,脸上涂的水彩还没有洗干净,可不就是方才那两个在戏台上活灵活现的小生?
景映桐朝侍卫挥挥手令他们松开那两个少年,她想了想也没想到究竟在哪里见过他们,难道是因为他们俩长得有点像慕琮,他们也觉得她合了他们的眼缘?
景映桐在心里暗自腹诽了一下,这天下的“慕琮”也总不至于都一样的口味,她眼里带着淡淡警惕地审视着那两个少年:“你们要做什么?”
“小的鲁莽,冲撞到了夫人,只是夫人。”其中一个少年脸上出现了几分期翼,“夫人真不记得我俩了吗?”
景映桐轻轻撇眉,努力在脑中搜寻着这两个人的踪影,却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夫人忘了吧,上回在杏林道,你出手救下了我们俩。”少年羞红了脸,有些局促不安地扭着手,“才让我们没有落入那种田地,小的一直记着夫人的恩情,所以方才一瞧见夫人就认了出来,那时候夫人身边也是这位姐姐,只是那时夫人还未曾有孕”
景映桐脑中轰然一响,突然想起了这两个少年是谁,这是她那会于心不忍自信王手底下救下的两个少年,也是她第一次和安昶相遇之际。
难怪她方才觉得这两个少年和慕琮有点相似,信王爱慕慕琮,所寻的男子都和慕琮有着丝丝缕缕的相似,只是慕琮生的如谪仙一般的俊美,这一模一样的相貌,到底是复刻不来的。
但这两个少年身上都有跟慕琮星点相似的地方,这么站在一起便更明显了,只可惜头一回见他们时他们满身泥泞,局促不安地低着头,她也没能好好注意,若是那时候就发现了些端倪或许她就能有所防备,不至于受那牢狱之灾了
这么一想她更觉得沧海桑田,造化弄人,勉为其难地对那两个少年笑了笑:“当时也不过举手之劳,你们也不必时时刻刻挂在心上。”
“不!”
另一个少年突然开口了,听这嗓音景映桐认出就是那日主动撞在她马车上的粉衫少年。
“若不是因为有夫人,我们两个现在非死即残,都是因夫人才让我们过上了现在的生活,虽说在旁人眼里还是不体面,可我俩也已经知足了我俩自小就是学戏长大的,只是后来被黑心的戏班子老板大价钱卖了出去,后来有了夫人给的银子我们才能在京里落脚安身。不知夫人可不可以”那少年似是鼓足了勇气才能开口,“给我们一个报答你的机会!叫我们去府里给夫人演上一出皮影戏,我们自从获得新生后,就经常自个在夜里演这场戏,就是根据夫人救我们的事儿排成的,只是真没想到还能见到夫人,夫人,能不能给我们这个机会”
景映桐心里一惊,没想到这两个少年还这么知恩图报,当初她救他们也不过动了恻隐之心,他们居然还把这个改成了戏来编排,看着那少年手里紧紧攥着的小黑木箱子,景映桐隐隐有些动容。
她实在没想到因为一个随意的举动能叫人记她这么久。她当初真觉得没什么,可在这两个少年看来,却是给了他们新生。
雁书看见他们两个就有些不情愿,此时听见这话慌忙阻拦道:“不成不成,夫人身份贵重,怎由得着你们胡来!”
“夫人,小的不是胡来啊,皮影戏是我们那的传统,我自幼便跟师傅习得了,”那胆怯的少年急声叫起来,“我们保证,演完就走,绝不纠缠夫人,这是我们两个心头一直以来的夙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