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开春时,贾母关心皇后娘娘,提起送探春小选进宫去皇后娘娘身边当差,为娘娘分忧的事,邢夫人才反应过来,却是后话了。
……
除夕时,宫中大宴,也与往年没有什么不同,皇后因为有孕在身,并没有坐很久,而皇上也礼节到位就陪皇后离去。
黄昏时分,外头烟花爆竹声不断,宫里宫外,天空璀璨繁华。
大公主徒欣却是摸到静思宫门口,守门的太监见大公主过年过来,对母亲也是至孝,最重要的是大公主拿出了重赏银两。心想大过年的,给她们母女见一面也是他积阴德,况且,现在宫中还真有人在乎庶人杨氏如何吗?甚至皇上对大公主和大皇子也是不太在意的。
于是徒欣就这么偷偷摸进了静思宫,自然是没有什么人照顾杨皇起居生活了。但是杨氏自婴儿起就被杨家抱养,后来当上王妃皇后。她就算亲生父母再贫寒,自己是从没有劳动过的,屋子里一团糟,甚至还有一丝腐臭。
徒欣顿觉落下泪来,杨氏像个活死人一样躺在床上,盖着半旧的被褥。
“母后……”
杨氏听到她的声音,身子动了动,转过头一看,昏暗的光线下徒欣泪流满面在她跟前。
“欣儿!”
杨氏轱辘着从床上翻坐而起,拉着徒欣上下打量,又一把抱住她嚎啕大哭。
母女俩哭了一会儿,杨氏问道:“现在外头如何了?那个贱人是不是更得意了。”
所以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女儿千辛万苦偷来见她,久未见面,她关心的不是女儿现在过得如何,在宫里有没有受虐待——尽管没有,而是追问她所嫉恨的人的现状。
徒欣哭道:“父皇已经立那贱人为后了,过年后会举行封后大典和祭天……”
杨氏咳了咳,咬牙切齿:“封后大典……祭天……他便从未为我举办过,他一句话立我为后就算是恩典。说是要省下银子办实事……”
徒欣抹了抹泪,说:“母后,你在这里……每天……吃得饱,穿得暖吗?”
杨氏心中一酸,太监宫女倒没有饿着她,但是和从前掌后宫大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穿什么也少不了去的日子就差多了。
杨氏道:“徒欣,你记住,母后沦落至此,都是那个贱人害的,有朝一日,你一定要为母后报仇!决不让贱人好过!她得意不了一辈子的。”
徒欣哭道:“母后,我……我做不到……”
杨氏道:“晖儿呢?他为什么不来?”
徒欣道:“我也好几天未见晖弟了,只怕他是去参加宫宴了。”
杨氏道:“你想办法让他来见母后,我且会交代他的。”
徒欣想了想近来听说的事,便一边哭一边告诉杨氏,下旨废后的事杨氏知道,但是关于她不是杨怀古和董氏的亲女却是不知,而杨氏一族此时的下场她也不详知。
杨氏此人当真是不堪为女,不堪为母:在徒欣主动提起之前,她只想着自己的怨毒嫉恨,一时不关心儿女的长远计也罢,那养育之恩的娘家的灾祸也一时起不起。
杨氏此时听到杨氏一族的下场是三司公审的结果,勾结外族,侵吞皇家财产,她心底才充满着绝望。绝望之下更不愿接受现实,她又恨自己为何有这样的娘家,如果她娘家不犯事,她如果不是杨家女,而是更得用的勋贵家的女儿,是不是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尚不知自己真不是杨家之女,而她若没有杨家的抱养,也不过会沦为普通的农女,甚至不知道能不能识字。
徒欣没有将母亲的身世的风言风语告诉她,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杨氏交代一定要女儿将儿子带来见她。
……
徒欣是正月初一时见到徒晖的,是慈仁宫一众主子一同去上阳宫给老圣人请安时。而唯二的两位皇子自然是从东五所过去上阳宫的。
帝后今日没有坐御辇和风辇,而是乘了特意打造的八抬软轿过来,帝后同轿。皇后现在怀有身孕,若是要稍稍远行,皇帝都陪在她身旁,就担心万一有什么意外。只要有他在,就出不了意外。
徒元义和邢岫烟一起陪坐在右首位置,老圣人一脸笑呵呵的,至于他眼瘸造成徒元义和杨氏的婚姻悲剧,他是还是没心没肺的。现在他的主业可是修《乾正大典》,可没有心思追究十几年前的事,在他看来一个女人而已。这是古代的现实,不是用现代的道德标准好评判的,杨氏可以博命,但是愚蠢和对至亲之人尚且自私狭隘的性子与她的荣华富贵地位严重不匹配,便成了原罪。
徒欣远远看着父皇和那贱人与皇祖父说笑,心底不是滋味,现在她再不是骄傲的嫡公主了,甚至她连没了娘的徒悦都不如,她是庶人杨氏所出。德妃已经病逝,就在北狩期间,之前一直停灵,徒元义回来一揽子的大事,也只是吩咐按四妃之礼安葬。
徒欣悄悄摸到徒晖身边,拉了他溜出大殿来,到了僻静之处。
徒晖问道:“皇姐最近……还好吧?”
徒欣道:“我不好,但我看晖弟还好得很。”
徒晖不能说没有受杨家的事、杨皇后的事影响,但是徒元义前两日还去过一回东五所,跟他说了两句话,让他好好读书。
他的身份与从前大不同,从嫡成庶,但还是皇长子。
徒晖也不禁落寞,说:“事已至此,又能如何?皇姐……也看开些。”
徒欣冷笑:“看开?我是不是要叫那贱人为母后?”
徒晖道:“皇姐,你不要口没遮拦。外……杨家的事与……与她无关,杨家定罪证据确凿,他们也全招认了。不管我们与杨家有多亲的关系,我们是徒氏子孙,这大周江山是我们的祖辈打下的,杨氏所谋之事,都在挖徒氏江山的根。我们身为徒氏的子孙,怎么能因为叛逆被清除之事也生恨?我们可以同情,但是春秋大义、大是大非上是绝对不能错的。”
这也是徒元义的意思,当日他与徒晖说的话,强调他是他的儿子,这才是第一位的。若不是这个放第一位,那么当杨家的人,叛国贼的后裔,尽管杨氏是抱养的,也是要受牵连的,那么充作官奴都是轻的。
徒欣怒道:“我不管这些!我只看到那贱人取代了我们母后!”
徒晖道:“你一个大周公主,口口声声贱人,你的公主教养礼仪呢?她是当上皇后,但是外祖家几十年前就与外族势力勾结,这是事实呀,跟她有什么关系?是她让杨家这么做的吗?我知母后可怜,但是母后自己便没有责任吗?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一个人在怨恨,但是你除了用这种根本就没有意义的仇恨能干什么呢?书上说物必先腐而后虫生,杨家若是忠心耿耿,且就不说忠心耿耿,只要他们不勾结外族,阴谋颠覆我徒氏江山,杨家就不会有事。如果母……亲懂得怎么好好在后宫生存,有……有她的气度才华,父皇也不会做得这么绝。”
徒欣怒道:“你这个不孝子!你竟说出这种话来!你为了富贵,便不知母后的死活了吗?”
徒晖说:“我何时不管母……母亲的死活了?”他都给送饭和看门的太监一些好处,只求杨氏过得好一些。
徒欣说:“你竟然为那贱人说话!”
徒晖道:“皇姐,还要我提醒你多少遍,我们姓徒,我们是父皇的孩子!我们从小到大得到不一样的待遇都是因为我们是父皇的儿子!对母亲是要孝顺,但是对给我们一切的父皇便不用孝顺了吗?况且,除了孝道,还有忠义,父皇是君,我们是儿臣,对君便不用忠了吗?”
徒晖从小读的书对于忠孝自然是有排位的,加上徒元义和他说过话,他也重新找到自己的定位,不然怎么活呢?日子再痛苦还是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