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歪在炕上, 前几天头疼脑热的也阻止不了两方换地儿。
贾赦一房人向她请安后,也各自坐下。
大房二房的人神态疏离, 连王熙凤都没有什么兴致做讨好调剂的活儿。大家说了会没营养的话后,邢夫人开口了。
“弟妹,如今我们也谨守礼法换回地方住了,你看这库房的钥匙和田庄产业库房账本是不是也拿出来。我虽没弟妹的能干,却也不能让弟妹辛苦了。”
王夫人脸色黑了下来,淡淡说:“诺大的荣府, 哪里是一下子能整得出来的。”
邢夫人眼角抽了抽, 但是老爷对她是抱着厚望的, 老爷昨天还对她小意温存, 并对大房婆媳掌家准备全力支持,她不能让老爷失望。
邢夫人道:“弟妹哪里的话,你管着府邸这些东西多年,得心应手的,此时拿着账本出来,我们再一一对过去就成了。我们凤哥儿是你王家的亲侄女,也是个能干的,一两天不成,一两月间总是能掌个七八分了。”
王熙凤从前说是管家,可也就是管管发月例和府中开销,王夫人说的好听,她还年轻,让她练手。但是核心的产业是不会交给她的,若是核心产业在她手上,王熙凤哪里沦落到了倒贴嫁妆的份上?
却说,从原著第五十三回乌进孝进租可以反应出来宁府的产业有多大,而一个饥荒年时不算大的庄子,除了那些农特产品之外,还有二三千银子。而原著中乌进孝提及荣府的产业比宁府更大了几倍,进项自然要多得多。这些东西到哪里去了,为何收入这么多王熙凤还需要靠利子钱和嫁妆发月例?
当然不在王熙凤这管家婆手上,二房一家才是二十年来的当家人,他们早在王熙凤进门前掌着府中的产业。
贾母呵斥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老二家的为这家操劳,你当了多年的松快人,你难不成心理还怨上了?”
邢夫人说:“老太太哪里的话,只不过朝廷礼法在此。那先不谈这个,话说回来,当年琏儿他亲娘的嫁妆确是也该让凤哥儿自己管着了。凤哥儿都有儿有女的人了,连正经婆婆的嫁妆都还要弟妹代劳管,旁人还以为王家这一代的女儿是多无能呢。这亲家脸上也不好看不是?”
贾史氏不禁操起案上的茶碗朝邢夫人扔去:“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我还没死,你以为有贵妃撑腰就了不起了!”
原来石氏的嫁妆贾母也有份拿,当年石太傅去逝,石家三兄弟被贬,石氏病逝后,贾代善也病逝,贾母就拿捏住了贾赦。贾赦自知石氏是石家女,令荣府沾上了义忠亲王的事,他也没有了原本强大的妻族,哪里是仗着孝道的贾史氏的对手。
因贾史氏当时借口怕他照顾不好贾琏,又说他会挥霍掉贾琏娘的嫁妆,就代为保管,将来他成亲后交给他。
贾赦当时害怕自己因为石家的事爵位不保,还是不能和史家、王家闹翻,虽然舍不得那些东西,但还是爵位重要,就让贾史氏和王氏搬走了。贾史氏不字识(注:从她让惜春念对联上看出来),又爱享受,所以田庄铺子后来多半由王氏在管,而摆设家具古玩字画孤本等有一大半入了贾史氏的私库。
上回石张氏来贾府提过,贾母王夫人吞嫁妆是不好名声。但是到底贾琏是贾家人,羽翼未丰时为了钱财和长辈闹翻,显示重利无义,多少沾上不孝之名。贾母自然要顺她,贾琏确实是在王夫人身边养大的,有这层关系在也要讲几分孝道了,贾琏从前若和她争,自然也是身份吃亏。
有重利无义不孝的污点,贾琏也不用在官场混了。
所以,当时除了言语上的打脸之外,他们能做的事真不多。古代社会有古代社会的规则,只得慢慢等时间成熟。
此时,贾赦觉得时机到了:贾政是个“伪贤”,遭到圣上斥责,三位亲王的厌恶,王子腾不受重用,邢夫人有娘娘当靠山,贾琏是全家实职官位最高的人。
邢夫人没有想到贾史氏会这样发飙,这时却也不敢背上不孝的罪名,只得暂时禁了声。
贾赦上前道:“老太太,琏儿夫妻也不小了,自己的产业也真不敢再让弟妹劳心。那嫁妆单子石家还存着,这不太好看。”
邢夫人接着说:“老太太,这做婶婶的不能为侄儿操心一辈子,还是让弟妹交给琏儿媳妇吧,也不是外人,都是内侄女呢!”
其实东西拿回来的话,贾赦邢夫人自然是有好处拿的,不然哪有这么热心?
贾琏这时笑着上前朝王夫人一揖手,笑道说:“侄儿多谢婶娘多年代管亡母嫁妆。前日家舅誊抄了一份嫁妆单子给侄儿,今日侄儿休沐,也可好好对对,若有些零头,也就算侄儿感谢婶娘了。”
王夫人气得胸膛起伏,却是说不出话来,看向贾母,贾史氏说:“那些嫁妆都花了。”
“什么?!”
贾史氏深吸了一口气,说:“当年石家连累荣府,此时还有脸提嫁妆?嫁妆都拿去为你爹打点了。不然,他和石家的关系能安安稳稳当那么些年的一等将军。嫁妆都花在他身上了。你要你娘的嫁妆,问你爹要去。”
王熙凤道:“老祖宗,人情往来打点,府中也有账册……”
王夫人道:“二十多年前的账本早没了,府里一次走水,烧得一干二净。”
贾琏和王熙凤满怀期望的来,以为时机成熟,但是遇上这样不要脸的长辈能有什么办法?
到底贾琏是庶务之才,又已经当了官,也没有那么容易忽悠,说:“倒是可惜了。不过,我这誊抄了母亲的嫁妆单子,有几个田庄,我再找官衙去查查田庄已落在谁手上,若是我和凤哥儿存够了钱,去将庄子赎回来。也是对母亲的一番心意。”
东西可以送了卖了,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地不会跑,而地契在衙门是有存档的,以贾琏的关系,要查一个庄子在谁名下容易得很。贾琏管过兵部的工程,常要征地,对地的事最是精熟了。
王夫人果然变脸了,看了贾史氏一眼,贾史氏沉思,暗想大房现在此时势大,一点好处都不松,他们也不会善罢干休。
贾史氏道:“琏儿也不忙,那些东西是都用在你爹的爵位上了,但是你娘的三个庄子还勉强留下来了。只是你从前也实在不成样子,你们又年轻,哪会打理这些?”
王熙凤眼睛一亮,她知道,那三个庄子可是不小。其中京郊有个庄子是七百亩良田,而江南有个庄子也是五百亩,再有湖广那边有个庄子是一千亩。
贾琏道:“孙儿多谢老祖宗一番苦心,才保得下母亲的三个庄子,拣日不如撞日,还请二婶将地契拿来给凤哥儿吧。”
王夫人被贾史氏凉凉看了一眼,只好轻声嘱咐元春去东院拿,二房搬去东院,那些箱箱笼笼当然搬去了,这些地契王夫人自然是保管得十分好。
大房也没有指望能够打顺仗,只能一步步来。于是,一家就坐在这里闲聊,此时,贾赦还没有再咬着管家的事,因为要先拿到那些地契,中场也要休息。
两盏茶功夫,元春抱着一个小匣子回来,王夫人一阵阵肉痛,却也将三个庄子的地契交给了贾琏。
拿到手中时,大房才有了踏实感,大房也没有指望姓赖的会拿出这二十年来的庄子出息。
然后,贾赦再重提荣府的产业的事,贾母这时是一丝不让了:“父母在,不分家!”
贾赦说:“儿子不是要分家,儿子心想,外头那样误会二弟和二弟妹也不好,是以便想让夫人和凤哥儿自己管着儿子的家。”
贾母知道还石氏的三个庄子给贾琏尤可,若是现在二房交出产业来,那么,贾政一个八品官儿,贾元春一个将三十岁的没希望的老姑娘,贾宝玉一个“纯孝少年”真的完了。
贾琏是知道贾母的手段的,而他的手段也在外头学了些新的,说:“老爷,这事儿我们可以找二叔二婶私下商量,二叔定然不是‘伪贤’,老太太身体不太好,在这里扰着老太太,我们岂不是大罪过?”
贾琏提防的就是这时候贾史氏要装晕。
你晕呀,你晕了我们还是可以找二叔二婶“私聊”,只是让他们交出我们家的产业而已,又不用老太太您盖章才能生效。你晕你的,下回我们干我们的。今天不过是敬您这个老太太,才在您面前说。
贾史氏果然心中恨得不行,原来她就是想晕,听贾琏说了这句,她就不能晕了。
人一上年纪会昏馈是常事,多少杰出人物在晚年尚且“晚节不保”,别说贾母本就是一个偏心执念的老太太了。
这时晕不是办法,涉及贾政名声,拿回管家权连朝廷都看着,她又不能真回金陵去。若是真回金陵去,也是她这老太太做事违背礼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