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像泡泡一样轻盈快活吗?”
“哈,不是,我倒不这么觉得。但我可以肯定一件事。”
“什么事?”
“就是你……”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也不需要了。沙丽芙对他微微一笑,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笑容,让包柏蓝斯基恢复了对生命与上帝的信念。
八点,莎兰德在菲斯卡街的公寓起了床。又是一夜失眠,不仅因为试图破解美国国安局加密档案徒劳无功,还因为不断留意着楼梯间的脚步声,并不时检查警报器和楼梯平台上的监视器。
她和其他人一样不知道妹妹究竟还在不在国内。在印格劳受到那番羞辱后,要说卡米拉正在准备以更强的力道展开新攻击,绝非不可能的事。美国国安局的人也可能随时闯进来。这两件事莎兰德都心知肚明。但今天早上她把这一切都抛到脑后,踩着坚定步伐走进浴室,脱去上衣检视子弹伤口。她觉得伤势终于开始好转,忽然一时兴起疯狂的念头,决定到霍恩斯路的拳击俱乐部去打一回合。
以痛制痛。
打完拳后,她精疲力竭坐在更衣室里,几乎没有精力思考。这时手机响起,她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进入淋浴间让温水洒在身上。她的思绪逐渐清明,脑海中再次浮现奥格斯的画,但这回引起她注意的不是凶手的画像,而是纸张底部的一样东西。
在印格劳的避暑别墅时,莎兰德只是很快地瞥一眼完成的画,当时她一心只想着把它传给包柏蓝斯基和茉迪,若是再稍微细看,一定也会像其他人一样为其细腻翔实的表现手法赞叹不已。不过现在她那过目不忘的记忆却专注于奥格斯写在最底下的那道方程式,一面沉思一面走出浴室。问题是她几乎无法集中思绪。欧宾兹正在更衣室外大吵大闹。
“闭嘴,我在想事情!”她吼了回去。
但没多大用处。欧宾兹已是怒火冲天,而除了莎兰德,谁都能理解。方才欧宾兹看她打沙袋打得有气无力、心不在焉,已经够吃惊了,当她开始垂着头露出痛苦的表情,更是令他忧心。最后他出其不意地跑上前去,卷起她t恤的袖子,这才发现她的枪伤。他整个人都气疯了,显然到现在还没恢复平静。
“你是个白痴,你知道吗?疯子!”他怒吼着。
她无力回答,全身一点力气也不剩,那幅画残留的记忆如今也逐渐模糊。她来到更衣室长椅前,一屁股颓坐到嘉米拉·阿契贝身旁。她经常和嘉米拉打拳、上床,而且多半就是照这个顺序。当她们发狠打上几回合,往往就像一段又长又狂野的前戏。有几次她们还在淋浴间里做出不甚得体的行为,她们俩都是不拘礼节的人。
“其实我也觉得外面那个吵死人的王八蛋说得对。你脑子是有点问题。”嘉米拉说。
“也许吧。”莎兰德说。
“那个伤看起来不轻。”
“开始愈合了。”
“可是你需要打拳?”
“好像是。”
“要不要回我那去?”
莎兰德没有应声。她黑色袋子里的手机又响了。三条短信内容一样,来电号码则未显示。她边看边握起拳头,流露出致命的表情。嘉米拉感觉得到最好还是改天再和莎兰德上床。
布隆维斯特六点醒来,对这篇报道有了几个极好的想法,在前往办公室途中,轻轻松松就拼凑出了个大概。进了杂志社后他专心致志地埋头工作,对周遭的情形几乎浑然不觉,只是偶尔会忽然想到安德雷。
他不肯放弃希望,却又怕安德雷已经为这则报道牺牲了性命,因此每个句子都极尽所能地向这位同事致意。一方面,他想写一篇关于鲍德父子遭谋害的故事——叙述一名八岁的自闭儿如何目睹父亲遭射杀,又如何克服心智障碍找到反击的方法。但另一方面,他也想写一篇有启发性的文章,描述一个充斥着监视与间谍活动、法律与犯罪界线已然模糊的新世界。尽管文思泉涌,却仍有难以下笔之处。
他通过警局旧识取得尚未侦破的凯莎·法尔克命案的相关文件,被害人是硫黄湖摩托车俱乐部一位首脑人物的女友。凶手身份始终没有确认,而警方审讯的人也全都不肯提供有用的信息,但布隆维斯特还是搜集到一些情报,得知这个摩托车俱乐部已严重失和分裂,而且帮派成员对某位“札拉女士”都有一种潜藏的恐惧,至少有个证人是这么说的。
尽管费尽心力,警方仍未能查出这个名称所代表的人或意义。不过布隆维斯特心里毫无疑问,“札拉女士”就是卡米拉,发生在瑞典国内外其他一连串犯罪事件,也都是她在幕后指使。然而要挖出证据却不容易,他为此义愤填膺。目前在文章中便暂时以她的代号“萨诺斯”称呼她。
其实最大的挑战并不是卡米拉或是她与俄罗斯国会议员间的可疑关系。最令布隆维斯特烦恼的是他知道艾德若非有意隐瞒更大的事情,绝不会千里迢迢来到瑞典泄漏最高机密。艾德并不傻,他自然知道布隆维斯特也不傻,因此并未试图美化任何叙述内容。
相反地,他描绘了一个相当可怕的美国国安局。只是……进一步检视这些信息后,布隆维斯特发现艾德大致上描述的还是一个运作正常、行事十分正派的情报机关,除了那个名为策略技术保护处的局处里有一群造反的罪犯之外——而这也恰巧正是不让艾德抓黑客的那个局处。
这个美国人必然是想要重重伤害少数几个特定的同侪,但与其毁了整个组织,他宁可让它在一场已经无可避免的坠机事件中缓缓着陆。所以当爱莉卡从身后出现,面有忧色地递给他一篇tt通讯社的电讯稿时,他并不特别讶异。
“这会破坏我们的报道吗?”她问道。
电讯稿写道:
美国国安局两名高级主管雅各·巴克莱与布莱恩·艾波特,因在财务上涉及重大不法行为被捕,并遭无限期停职等候审判。
“这是本单位名誉上的一个污点,我们已经竭尽全力处理问题,让犯行者承担责任。凡是为美国国安局工作者都必须秉持最高道德标准,我们会尽可能将司法程序透明化,同时也小心维护国家安全利益。”美国国安局局长查尔斯·欧康纳上将向美联社记者表示。
电讯稿除了长篇引述外并无太多内容,对于鲍德命案或任何可能与斯德哥尔摩这些事件有关的信息,只字未提。但布隆维斯特明白爱莉卡的意思。既然新闻出来了,《华盛顿邮报》和《纽约时报》以及一大群认真的美国记者都会开始追这条新闻,至于他们会挖到些什么可就难说了。
“不妙,但不意外。”他平静地说。
“真的吗?”
“和美国国安局的人找我是同一手策略:损害控制。他们想拿回主导权。”
“什么意思?”
“他们把这个消息泄漏给我是有原因的。我马上就看出这其中有鬼。艾德为什么坚持要到斯德哥尔摩来找我谈,而且还是在清晨五点?”
“所以你认为他这么做是得到上级许可?”
“我怀疑,不过一开始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是觉得不太对劲。后来我跟莎兰德谈了。”
“事情就弄清楚了?”
“我发觉艾德对于莎兰德在黑客攻击当中挖出了什么一清二楚,他当然担心我也会全部知道,所以才想把损失控制到最低程度。”
“即使如此,他也没给你什么光明美景啊。”
“他知道把事情说得太好我不会买账。我怀疑他只是说到让我满意,可以写出一篇独家,以免我再挖得更深。”
“那他可就要失望了。”
“最起码希望是这样。只不过我还没找出突破的方法,美国国安局依然不得其门而入。”
“连布隆维斯特这么老练的寻血猎犬也不例外?”
“连他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