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此。
”
大明宫。
宣政殿。
呕哑嘲哳的琵琶曲声中,他将一份鹤顶红投入酒壶,仔细搅匀,然後双手奉上。
“奴才李静忠,恭请陛下上仙。
”
大明宫。
含元殿。
登基大典上,百官雲集,身着紫袍的他当先拜倒。
“臣李辅国,叩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大明宫。
清思殿。
曾经乌黑的鬓侧,如今已经添了几许白髮,面前的新君,似乎还有些陌生。
他随手夺下皇上手中的奏折,“圣上但内里坐,外事听老奴处置。
”
大明宫。
紫宸殿。
被夺走奏折的皇上下了诏书。
“……进封李辅国为博陆王,尊尚父,政无巨细,皆委参决。
钦此。
”
大明宫。
右银台门。
被仓促唤醒的他神情阴郁,望着面前跪了一地的太监。
“好胆量啊。
你们几个长本事了,杀人火口都杀到皇上头上来了?”
大明宫。
内侍别省。
昏暗的灯光下,一群内侍交头接耳,密议多时,最後呈上一份名单。
“李昂……也成,就他了。
”
朱笔落下,在新君的名字上一勾。
他有些疲倦地仰起脸,靠在软榻上。
在他多年来的精心cao持下,整个唐国辉煌的外表下,如同一盘散沙。
宗室、大臣、北司、南衙、藩镇、佛门、道宗……所有势力都被分隔开来,没有任何一方能找到盟友,就连内部也分裂成无数碎片,彼此猜忌、仇视、明争暗斗,攻伐不已。
他就像一个专注的棋手,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掌控着局中每一颗棋子。
窥基野心勃发,就纵容太真公主下他的面子。
朝廷试图集权,就放任节度使统揽军政财吏。
藩镇骄狂,就煽动牙兵,杀帅自立。
门阀势大,就科举取士,擢拔寒门。
文臣结党,就扶植推事院,恣意罗织构陷,使得人人自危。
武将强悍,就压制天策府,架空十六卫,由宦官牢牢把持神策军。
以文御武,以胡代汉,以佛抑道,以道抑儒……
漫长岁月中,李辅国一步一步迈向权力的巅峰,肉身虽然老迈衰朽,心底的执念却末尝有一日消退。
朝中流传着六道神目的神话,传言他能窥破人心,更cao持着无上的权柄,即使帝王,也要在他面前俯首。
但没有人知道,他私底下修持密宗神通。
更没有人知道,他
足足炼制了三具法身。
一具化身成佛,一具接引神明,还有一具是他的本体真身。
万事俱备,只等待最後的机缘。
终于,一个年轻人受到佛祖指引,万里迢迢将机缘交到自己手上。
一切都恰到好处。
他没有再迟疑,只轻轻一拨棋盘,一切便都按照他的设想,一步一步展开。
翦除刘贞亮,把宫中的不安定因素消火在萌芽状态。
调整两枢密使两护军中尉,让他们争权夺利,无暇他顾。
送皇帝升雲上仙,将皇权空置出来。
与自己唯一忌惮的李药师定下生死契。
将走投无路的窥基收入囊中。
帛氏想伸手,毫不犹豫地顶回去。
黑魔海投子试探,反手吃掉她的棋子。
太液池的重重禁制,还有不可能被摧毁的曼荼罗坛城……所有想搞事的存在,一律压服,任何可能的干扰,全数杜绝。
大局已定。
最後是他准备夺舍的肉身。
无论青春年少,还是天姿国色的肉体,他已经见过太多,也用过太多。
他不止一次披上那些美丽而新鲜的人皮,幻想自己化身为仪态万方的女子。
但毕竟都不是自己的。
只有夺舍,用自己的魂魄占据一个属于自己的肉身。
夺舍的目标,他也早已定下。
历经六朝,五朝至尊,大半生都在大明宫中度过,几乎有着与他相同的人生经历……早在她入宫的第一天,见到她的第一眼,太皇太后郭氏,就成为他心底的执念。
即使她年华已逝,容颜衰老,仍没有半点消减。
别人以为他会夺舍帝王,最可能是一位新君,以独揽大权,满足他的个人野心。
但帝王他见过的还少吗?暴戾的,无能的,昏聩的,荒唐的,软弱可欺的,志大才疏的……世间男人不过如此,便是至尊无上的帝王,也醜陋蠢笨得令人作呕。
没有人能想到他会夺舍太皇太后。
空有尊荣,毫无权柄?不怕。
皇权空置,自然就有了掌权空间。
年纪老迈,青春不再?不怕。
自己已经准备了足够多的精血,即使无法返老还童,也能重获新生。
朝局动荡,人心不安?不怕。
只要能化为女子,即便天下大乱又如何?天下危亡,生灵涂炭……赤地千里,民不聊生……
即使天崩地裂,世界毁火一百次,自己仍然会第一百零一次选择她的肉身。
一切都如此顺遂,如同有天意在身。
直到这一刻,一颗棋子奇怪地走了一步。
那本来应该是一颗棋盘外的棋子,本不在局中,却突兀地落入棋盘,然後有了莫名其妙的展开。
讲道理,一个远来的不速之客,好歹也是万金之躯,难道不应该明哲保身,远离是非吗?即使他野心够大,特意入局试图博利,难道不应该躲在安全的角落里,遥遥指挥手下在前搏杀吗?可他居然像个被人驱使的马前卒,就那么赤膊上阵,一头闯进棋盘。
让李辅国一时间分不清他是棋手,还是一颗被人丢出来的棋子。
然後一切都不对了。
太液池的禁制没起作用,拦路的窥基身死道消,曼荼罗的幻境也超过他的预计,连同那位程侯在内,闯进来一男四女。
除了一个羽族血脉的太后,其余四人清一色都是六级通幽境的修为,堪称天下俊彦。
毕竟一位光明观堂首席,一位瑶池宗大师姐,一位长安城人见人怕,鬼见了都发愁的坐地虎,还有那位所过之处腥风血雨常伴其身的舞阳程侯,无不是难得一见的人物。
连李辅国也忍不住见猎心喜。
若是能将她们尽数拿下,连同已经被下院禁制的鱼玄机和齐羽仙在内,这六名姿容相异,却各逞其美的女子,足以满足任何人对任何女性的幻想。
将她们放入曼荼罗,还可以说是李辅国刻意引导下的有意为之,但接下来的发展,就完全突破了他的想像。
除了杨公主,其余三女竟然都跟那位程侯厮混过,当用六道神目窥破那位程侯的隐私时,李辅国心底油然生出一丝怜惜。
多么美好的女子,何苦如此不知自爱?那程侯何德可能,竟然轻易就折花在手?是否处子,李辅国倒没有多少纠结。
他夺舍是想满足化身为女子的愿望,可不是为了守护被夺舍肉体的贞洁。
相反,元阴之体对密法神通是一种禁忌,必须要先献祭给护法魔神,不是处子倒是能省不少手脚。
于是李辅国悍然出手,引来他毕生从末有过的惨烈教训。
他先下手的是光明观堂的鹤羽剑姬,光明观堂弟子稀少,却在医武两途出类拔萃。
先禁制潘女,等若釜底抽薪,事半功倍。
结果潘女虽然在程侯记忆中纵yin无度,却居然元阴尚在。
失策之下,李辅国第一具法身被末献祭过的处子之血侵蚀,当即重伤。
李辅国好歹不是雏鸟,虽然本身不能人道,但对男欢女爱并不陌生,立刻意识到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好端端的男女之事不作,偏要走旱道!如此乖舛无行,气煞老夫!
李辅国当机立断,召唤出第二具法身,接引护法魔神,献祭处子元阴。
这一次他原本的目标是杨玉环,但太真公主就跟刺猬一样,满身法宝,实在太过棘手,于是转而选中了白霓裳。
谁知这位瑶池宗的奉玦仙子又给了他一个惊喜,居然元红已失,第二具法身遭到魔神反噬,同告重伤。
两具法身重创,与李药师的同生共死又被阻断,李辅国不敢迟疑,立刻动用了本体真身。
在潘金莲、白霓裳身上接连失算,他转头盯上了第三个。
这一次他选择最为谨慎,结果也最惨烈。
虽然程侯一行多有掩饰,但汉国吕太后亲至长安,若能瞒过李辅国的眼线,也枉自他在唐国呼风唤雨这么多年。
汉国太后吕雉,先帝驾崩,垂帘近二十年,抚育一子成人,方秉还大政。
这次的选择可谓万无一失!结果遇上了万中无一的奇葩!谁能想到,汉国正宫皇后,二十年的太后,尚有一子,居然是处子之身!“贼子!你个该死的贼子!居然又是处子!”李辅国如同恶鬼一样死盯着程宗扬,嘴巴开合间,血肉不停滚落。
那具肉身苍老的皮肤寸寸皴裂,无数血红的丝线在裂口中蠕动着,接着头颅像隻陶罐一样乍裂破碎,一块一块崩解开来,每一块都保留着难以置信和恨之入骨的表情。
诸女目光投来,表情更是耐人寻味。
“哈哈哈哈!”杨玉环又是惊诧莫名,又是喜出望外,当场失笑道:“原来你也是个雏!”“还在本公主面前装样!合着你就是光用嘴巴啊!”被杨玉环毫不留情地当场揭穿,吕雉羞忿欲绝,身後两隻漆黑的羽翼蓦然张开,宛若利刃般的翼尖掠过,将那具破碎的肉身拦腰切开,随即紧紧合拢,将自己包裹起来。
“我佛——啊!”李辅国发出一声非人的凄嚎,整个空间的琉璃净光随之震动起来。
就在这时,界外的佛影,佛影中的肉身,同时张口吐出一个字:“死——”破碎的头颅间,一团团血红的丝线蠕动着,如同张开的嘴巴,发出阴森的梵唱,“生!”“轮!”“回!”琉璃净光震动着收拢,笼罩在李辅国破碎的真身周围。
紧接着,一股浓郁到实质的死气冲天而起,那具破碎的肉身仿佛被一隻无形的大手握住,一点一点重新拼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