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少尹”长安县令不卑不亢说道:“此案发于万年县境内若送至敝
县于情不通于理不合。
“你!”罗立言心头的火气直冒上来但自己刚刚上任威信未立若是强
压被人硬顶回来只能更难看。
他也知道这锅无论如何也丢不出去。
秦少尹被刺
的案子还没破自己刚上
任第一天又出了这样的惊天大案。
看来京兆府这个位子比自己想像的还要难
坐。
他重重呼了口气“那就送回府衙!”
独孤谓躬身应道:“遵命。
罗立言不耐烦说道:“你就别回去了在这里守着现场!”
“是!卑职遵命。
罗立言眯起眼望向不远处的大雁塔要不要顺路去给佛祖上一炷香好保
佑自己度过这道难关?临时抱佛脚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忽然他心念一动立刻道:“去大慈恩寺!问问寺中的僧人有没有谁在塔
上看到些什么!”
大慈恩寺内气氛一片阴沉僧人们进出都小心翼翼。
昨日太真公主亲临娑梵寺信永专门派人请窥基大师出席。
但长安城无人不
知窥基大师与太真公主结怨已久不可能亲自去一趟娑梵寺就为看太真公主
上香。
结果也不意外窥基大师回绝了信永的邀请更严禁寺中僧侣参与此事。
可谁都没有想到自己不去找事偏偏事情却找上门来。
昨日佛门一众高僧
云集娑梵寺下院不知哪家的秃驴在其中大造口孽竟然传出一则流言来:十方
丛林的领袖大孚灵鹫寺的沮渠二世大师病重垂危欲择一门人授予衣钵。
这则流言在佛门掀起轩然大波娑梵寺的盛会还未结束就有僧人上门打听
虚实。
不到一天时间长安城内二百多座寺庙竟然来了一百多拨访客把知客
香主净空的嘴皮险些磨破更惹得窥基大师大发雷霆。
虽然窥基大师称此事为谤佛之举言者必遭恶报但大慈恩寺的僧人到底放
心不下请示过窥基大师之后专门传讯灵鹫寺询问沮渠大师起居。
沮渠大师
不久便降下法旨让众僧诚心礼佛自有佛祖保佑。
众僧刚放下心事向各寺宣谕了沮渠大师的法旨谁知立马又传出一则更劲
爆的流言有人言之凿凿声称蕃密从天竺请来一众密宗大师之后在大孚灵
鹫寺内势力大增暗中将沮渠大师的亲信弟子尽数排斥隔离已经实际上挟持了
病重的沮渠二世大师!如今沮渠大师所传法旨尽为蕃密一系捏造不信请看青龙
寺的义cao大师身为密宗大师生生被蕃密逐出本寺。
再看沮渠大师的亲传弟子
净念被关进推事院至今无人理睬。
这一下连释特昧普大师也被卷了进来但与暴跳如雷的窥基大师不同特大
师高调前往各寺宣称要将此事分说清楚趁机与各寺的方丈、住持打得火热。
听说不少寺庙都被特大师说动有意接受蕃密的佛祖密法真传。
在这种焦头烂额的情形下京兆府官员赶来求见知客香主净空没好气把
他们拒之门外最后只给了句“一无所知”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京兆府的官员无可奈何只能怏怏而归另寻途径追查凶手。
京兆府的官员刚离开不久一群黄白衣衫的内侍便赶到通善坊将京兆府、
刑部、金吾卫遗留在现场的人员全部扣留封锁了杏园。
同时派出缇骑将通善
坊内外的居民、商贩、路过的行人一律控制起来逐一盘诘。
长安城内的气氛斗
然一紧。
犯下这樁泼天大案的凶手此时正待在自家窗明几净的卧房内神情紧张
望着面前的女子。
一名白衣女子安静坐在榻边修长的玉指按在赵飞燕腕上。
赵飞燕皓腕白
如霜雪按在她腕上的玉指也不遑多让皎如明玉柔若幽兰。
潘金莲屈膝坐在旁边两人同样白衣如雪轻纱覆面单单露出一双极美的
眼睛给人的观感却完全不同。
燕姣然风姿优雅神情宁静目光从容柔和举手投足都不带半点烟火气
却又温婉亲切丝毫没有拒人千里之冷漠让病人倍感心安。
潘金莲同样娴静优雅但她天生的桃花眼实在太过于勾人要是和燕姣然一
样宁静倒像是在跟人打情骂俏怎么看都带着几分勾人的媚意。
所以她只能露
出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让人敬而远之。
王守澄尸体出现在通善坊的同一时刻程
宗扬打出舞阳程侯的旗号大张旗
鼓前往镇国公主府邀请光明观堂两位仙师为家眷诊治病情。
杨玉环不在府内听说来了几名内侍请她入宫到现在还没回来。
不过她已经把信转交给燕姣然此时程宗扬亲自上门邀请燕姣然丝毫没有
架子很平和答应下来。
燕姣然按着赵飞燕的脉门诊视良久然后又换了一只手。
足足诊视了小半个时辰燕姣然才终于收回手指温言道:“恭喜程侯。
眷有喜了。
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程宗扬却呆坐当场一时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实在是这事太过曲折从疑似到疑为不似再到疑为绝症来回几经折腾
程宗扬自己都没抱什么希望只盼着赵飞燕不要得上离魂症那样无法治愈的绝症
就是好的。
谁知自己都没有什么指望了燕姣然竟然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赵飞燕
真的怀孕了!
程宗扬怔了半晌忽然道:“什么时候怀上的?”
燕姣然道:“观其脉相当在两个月内。
五十日左右。
程宗扬松了口气那时候刘骜早就死了赵飞燕肚子里肯定是自己的种!绝
不可能是刘骜的遗腹子!
五十天……程宗扬心里一动那岂不正是天子登基金龙降世那天?
赵飞燕听到自己有孕不由自主抚住腹部再抬起眼里目中已经珠泪盈
然低声道:“多谢仙师。
燕姣然柔声说道:“你身体秉性略有不足原本极难受孕如今幸得有妊
且要小心行止以免滑胎。
须避免受到惊怕也不可过喜或是过悲。
饮食如常即
可平时多食青菜热水烫过便是不须过熟。
柑橘之类亦不妨多食。
每日分三
次各行走两刻钟……”
燕姣然细细讲了一遍孕妇的注意事项言语从容不急不燥赵飞燕波动的
情绪渐渐平稳下来还未意识到她已经开始在给自己做心理治疗。
在她轻柔的诉说中赵飞燕美目渐渐合上带着一丝夙愿得偿的喜悦沉沉
入睡。
燕姣然把她的手放回被中轻轻盖好然后抬眼望着程宗扬。
她眼中复杂的情绪让程宗扬心头猛一沉难道她只是在安慰赵飞燕?
程宗扬深吸了一口气“仙师不妨直言贱内是确实有孕还是……”
燕姣然温言道:“程侯多虑了。
贵眷手少阴脉其动甚急尺部肾脉微搏寸
部阳脉与尺脉相异可见确已有妊在身。
只是秉性虚弱故滑脉不显用寻常手
法难以诊断。
“虚弱?有多虚弱?”
“贵眷面少血色脉相沉濡口淡无味手足易凉其症为脾肾阳虚阴盛
内寒又受寒邪侵袭凝于胞宫。
素日宫寒而少欲。
若以其症观之能有妊者
万中无一。
燕姣然用的医学术语程宗扬听得不是很懂。
但有几句他大致听懂了赵飞
燕因为内寒和外寒的侵袭以至于宫寒体虚性欲淡薄本身很难受孕——也就
是说赵飞燕其实对房事并不热衷甚至有些性冷淡的倾向完全是为了迎合自
己才婉转承欢。
以赵飞燕的身体情况正常而言压根儿就不可能有孕所以潘金莲验过她
的脉相之后都无法判断她是否怀孕。
如今有妊在身完全是个奇迹。
程宗扬又忧又喜又是紧张忧的当然是飞燕的身体她为了让自己高兴
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偏偏自己兴致一来就管不住下半身只顾着自己干得爽
完全忽略了飞燕的感受。
喜的当然是飞燕怀了自己的孩子证明了自己确实能生!更证明自己精子确
实给力让宫寒难孕的飞燕都能怀上!
紧张则是担心以飞燕的身体能不能保住这个胎儿?
以赵飞燕的身体状况不易受孕却容易小产稍有不慎未成形的胎儿就
可能在母体内夭折。
这不是自己少个儿子的事而是对赵飞燕肉体和精神的双重
伤害——她因为无子不知在宫中受过多少奚落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再没能保
住可以想像打击有多大。
“敢问仙师贱内应该如何保养?”
燕姣然柔声道:“程侯勿忧我方才已经说了。
喜怒哀乐不可过甚饮食起
居一如既往戒惊戒惧勿愁勿忧每日适量行走多食柑橘和青叶菜蔬即可。
程侯若是不放心行走时可让侍女扶携避免摔跌。
能做到这些便已足够了。
程宗扬道:“我心里还是没底儿仙师能不能开个药方给贱内补补?”
燕姣然缓缓道:“纵有药剂也非是补身而是补个安心罢了。
程侯若求心
安何须药方?拜拜各方神明也就够了。
燕姣然这话说得够明白了赵飞燕只是身体虚不是什么病并没有什么一
剂起效的神方重要的是饮食调理外加适量运动。
与其乱吃补药还不如去拜
拜神反而对身体的危害更小一些。
程宗扬道:“潘仙子诊治时曾说贱内气血有异。
敢问燕仙师这种状况是
不是很严重?应该如何调理?”
燕姣然道:“我听莲儿说了此症确实罕见。
方才的脉相也颇有些异常请
问程侯是否曾给贵眷输过血?”
“确实输过当时她中了毒我为了救她才给她输的血。
“敢问程侯是从何处知道输血之法?”
“我听令徒闲聊时说过没想到一试之下竟然侥幸成功。
这事不好解释程宗扬干脆把原因推到乐明珠身上反正她也确实提起过。
“确实侥幸。
输血之法若不事先验血堪比豪赌可以说生死对半。
”燕
姣然道:“至于贵眷的病情想必程侯血相有异才出现这种状况。
但方才诊脉
时贵眷两种血相已经有融合的趋势已然无忧。
正在融合就是好事起码没有出现严重的排异反应。
“那要不要吃点药补补?融合得快一些?”
燕姣然莞尔道:“阴阳交畅精血和凝贵眷腹中的胎儿就是最好的解药
了。
待到分娩之期便是血脉相融之时。
何需画蛇添足?”
程宗扬有些明白为什么光明观堂的口碑这么好了按照她的说法赵飞燕无
论保胎固元还是气血有异只要顺其自然注意饮食起居便能瓜熟蒂落并
不需要医治。
讲道理医生最喜欢这种病人一脸慎重讲些高深的术语把病人的期望
值降到最低然后开点无伤大雅的补药一吃了事。
到时候病人自己就好了还
要夸大夫医术了得。
面子里子全有大夫病人其乐融融。
燕姣然把话说得明明白白不虚辞堆砌不贪图功劳医生有这样的仁心就
足以称良医了何况人家还有一手好医术。
不仅是燕姣然其实包括潘姊儿行医的时候都是有一说一从不乱来。
虐只是人家的爱好跟医德医行没有关系。
程宗扬开口道:“还有一位紫姑娘能不能劳烦燕仙师……”
“不妨坦言夷光的离魂之症让我纠结多年至今难以释怀。
”燕姣然低
叹道:“我甚至猜测过她是不是遭人陷害以至于迷失心智。
“她的离魂症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刚离开南荒不久就略现端倪。
但当时我们只以为她是生于远荒斗然间
目睹十里红尘难免目迷五色沉缅其中。
直到在临安定居下来之后她的症状
日复一日愈发深重我们才发现她的异常。
“当时我们常带她前往西湖只有在水中泛游她才偶尔会恢复当初那个无
忧无虑无欲无求的少女。
”燕姣然露出一丝苦笑“可惜上岸不久她便又重
迷心智……”
程宗扬暗暗松了口气至少小紫还没有表现出来类似的状况。
要是和西施一
样她在建康就应该出现不适。
也许真与她尚是完璧有关?如果岳鸟人像自己一
样圣人西施会不会现在还好好的?
啊呸!这跟是不是圣人没关系。
纯粹是因为自己搞不定死丫头。
别说自己
就是岳鸟人那样的人间之屑遇到死丫头也只能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她当时的情况很严重吗?”
“我和她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后来再见到她时……”燕姣然轻叹道:“她越
来越美可我几乎都认不出她了。
而她也不记得我了。
程宗扬终于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那个问题“什么时候?是武穆王要走的时候
吗?”
燕姣然静静看着他“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
“为什么?”
燕姣然露出复杂的眼神良久才温言道:“因为他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