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终于到了豫地与陕地交界的滑县。
滑县地处濮阳,安阳,鹤壁叁地接壤,往西600里进渭南,西南700里进商洛,中承转折,四通八达,仿佛一个缩小版亳州。
不过,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豫地不同皖地有从商的习俗。
因地处华北平原,又有黄河流经。
靠着这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滑县盛产冬小麦,号称豫北粮仓。
时值七月,本该是酷暑的天气,但走在路上,北风扑面,好不凉爽。
两人商量乘着这股凉风,不如多赶些路也好。
北方地势平坦,乡间小路也格外宽阔,两边随意生长着树木。树叶都浓绿喜人,风吹过,发出哗啦啦动听的声音。
远处望去,视线被割裂成淡蓝土黄的两种色彩。
淡蓝的是天,土黄色的是大地和房屋。
这里的房子和土地一样质朴,从泥土里钻出来,混合黄河的水,变成遮风挡雨的寓所,承载了生命,也诞生了黄河文明。
陆金领着遗光走进一座泥巴堆垒的矮墙。
两个人刚进去,树下围坐的一群人便将目光投到了他们身上。
这一处叫连王庄,村子里王是大姓,祖祖辈辈都靠着连河沟种庄稼为生。
村子里少有外人进来,乍然见到两个年轻的生面孔,大多人都用好奇又带着警惕的目光看着他们。
他们没走几步,就叫一个中年男人拦住了。”哪来嘞?”
陆金笑了笑
“叔,想去渭南,听说你们这里有羊皮筏子。”
那中年人听他这话,上下打量他们一眼,视线划过两人风尘仆仆的衣裳,还有陆金磨损的布鞋,将捏在手上的烟枪凑近嘴里抽吸一口,缓缓吐出口烟气才缓缓道
:“王老九家会这个,不过他在地里嘞。你们坐着等,人回来了,我指给你看。中不中?”
陆金忙点了点头,那中年汉子领着他们坐到树下一张条凳上,便回去又加入了闲磕。
那群人起先还有些顾忌,没多久,就完全忽视了他们的存在,聊的火热。
陆金曾在辉县挖过叁年煤,豫地方言大多相同,他不但会听,更会说。
此刻,他将遗光放在树荫底下,自己坐出来些,装作发呆的样子,将他们的谈话都听了进去。
这些人是在忧虑庄稼的收成。
地方志记载,自清以来,以归德府(商丘)为主,频受蝗灾,每每旱蝗交加,百姓苦不堪言。
就上个月,归德又闹蝗灾,虽然未波及本地,可天灾如此,今年少雨,导致小麦灌浆,籽壳不饱满,多空壳。
产量大大减少。
眼见着收了粮,庄户们却难有笑脸。
这几天又晴空响雷,刮东北风。
东北风,是雨祖宗。
老人看了便说要下长雨,
这麦粒晒不透,便容易受潮。
若是抽了芽,一年的收成要白费了。
大家都是庄户,看天吃饭,今年年成不好,便盼着来年风调雨顺。
可这天爷脾气捉摸不透,该下雨的时候不下,要晴天给你雨天。
众人叹息一声,都面色不好。
中间盘腿坐着的一个老者,光敞开白褂,从裤腰带上解下烟枪,朝石磨上磕了磕,一番吞云吐雾之后,在众人沉默之中,面沉如水的说出一番话来
:“今年七月下雨,八月酷热,正好九月让蝗神产卵嘞。”
他又吸了口烟,下了个结论:“明年只怕又要闹灾了!”
这一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耷拉了眉眼,蝗虫过境,遮天蔽日。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民国二十一年也是这样,蝗虫过去,又发了瘟疫。死了太多人了啊!”
现在是民国二十五年,不过过去四年,那惨痛记忆给人心里带来的创伤还未泯灭,所有人在白日里打了个寒战,有失去了亲人的眼眶里已经溢满了泪水。
“怕是河神发怒了呀!民国二十年就说要祭河神,你们舍不得妮儿,河神便降罪了啊!”
老者说完话,低头装起了烟丝,又重新嗒吧嗒吧吸了起来。
所有人陷入了沉思。
空气静下来……
远处传来嘚嘚嘚嘚的声音,好像是什么动物踩在地上,渐渐的,愈来愈近,好像是朝他们这儿赶过来的。
有人站了起来,扒着土墙往外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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