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他亲妈啊,拿那么粗的木棍就这么一下又一下打他,有好几次他被打得头破血流人都晕了,她愣是像没看见似的还在继续打,那架势是恨不得把他活活打死。”
“刚见他那会儿发现他浑身淤青,我还以为是他兼职挨打赚生活费呢,谁知道是被他妈打的,听韩哲说他是被他妈从小打到大的,得亏他命硬,不然命早就没了……”
他像是早就对曾经的所见所闻义愤填膺不吐不快,连说带比划愣是说了十来分钟都不带喘口气。
而她听着从他嘴里蹦出来的一字一句,莫名有一种无法抑制的酸涩感在胸腔里弥漫开来。
也许是他说得太过声情并茂,光是听着她就能想象到那些场景,甚至能感受到他描述中的那个人是如何在四周嘲笑异样的目光中,勤工俭学度过大学时光。
到了后来他口中每吐出一个字,她的心脏便随之抽搐了一下,那攥住手机的素手指尖在不知不觉中泛起苍白之色。
她并不知道激动之下他的音量逐渐升高,早已引起同病房的人注意,在各色目光中,她那张不施粉黛的精致小脸蛋紧紧皱在一起,一双盈满水雾的眼眸仿佛下一秒泪珠就要掉出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滔滔不绝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人声嘈杂的病房瞬间安静下来,静得只有呼吸声。
沉浸在讲述中的司言反应迟了半拍,好一会儿才发现声音突然消失,抬眸眼角余光猝不及防看到病房外长身而立的沉清夜。
此刻,他宛如被上帝精心雕刻的俊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落寞,那一双往昔好似倒映了星河的桃花眼里的黯淡是多么明显。
他单手插袋就这么直挺挺站在那里,不知道他到底把段颜煦的话听了多少,也不知道他是以怎样的心情来听曾经经历过的一切。
若说她知道有一天能听到他曾经经历过的难堪,绝对会以一种温柔到极点的姿态滔滔不绝地开口嘲讽,往他心头再度捅上一刀。
可是看到他流露出如此脆弱的模样,她却发现曾经张口就能吐出的话哽在了喉咙里,一时间竟是说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只得低下脑袋以掩饰自己的反常态度。
“言言,时间也不早了,爸那边还需要人照顾,我们回去吧。”
在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里,响起了一道辨不出情绪的低哑嗓音。
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她感到一只大掌搭在自己肩头,抬眸发现他已经走到身侧,见那双深邃撩人的桃花眼里已经看不到刚才的那些情绪波动,心中可以说是五味杂陈。
司言并不知道即使她极力克制,可心中那些心疼、挣扎的复杂情绪却全部都从那一双充斥着水光的星眸里透露了出来,近在咫尺凝视着她的沉清夜又怎么会看不出。
曾经以那么卑微的姿态来哀求她,她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看似像菟丝花般柔弱的她,其实拥有一颗冷静而坚强的心。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她在听到那些故事的时候,展露出这么明显的心疼,似乎是已经心疼坏了。
看着写满了心疼的她,他想的却是迟点回来就好了,让她多听些多心疼些,甚至他有那么一瞬间在想如果她听完全部的故事会不会真的哭出来。
即使由怜生爱的感情并不是真正的爱,他也不在乎,于他而言只要不是恨就好。
看着她微蹙着眉眼垂下浓长的眼睫毛,像是小鸡啄米似的点了两下小脑袋,他极淡地勾了一下唇角,而后把眼睛移到只差在脑门上刻上心虚的某人。
“在门口遇到催你缴费的护士,我顺便帮你交了,不用太感谢我,在我饿得吃不起饭的时候,还是你省下追女人的钱接济我,现在这些算是我还你。”
段颜煦是属于给根杆子就能往上爬的类型,见沉清夜微挑下眉用往昔那种吊儿郎当的姿态说话,知道他没生气便摸着下巴以差不多的口吻开起了玩笑。
“光帮我缴费那哪够啊,想当初替你挡刀差点断手的时候,你说真断了就负责我的下半生,现在我被无良的吸血鬼给炒了,你是不是需要继续负责,当然,犯法的事情我可不做啊。”
一听这话,司言脑海里就回忆起刚才段颜煦诉说的近半年堪称瘟神附身的经历,饶是百种情绪交织在心头的她都忍不住在心底噗嗤一笑。
嘲笑别人倒霉的行为,其实是很不道德的,可是她实在有些忍不住。
在一间证券公司好不容易熬到升职的他,先是上班路上遇到油罐车爆炸,被气流掀翻差点脑震荡,后是康复回来碰上客户持刀,他成了被捅的倒霉蛋。
这个月请假回来奔丧结果被车撞断腿,然后就被炒了鱿鱼,他这半年的经历简直能写出一个大写的惨字。
在接下来的时间,司言看着段颜煦瞪圆着双目卖惨似的向沉清夜开口,再度把资本家无良的罪行数落一番,唇角就这么一点点向上翘。
拜当着资本家义正词严口吐芬芳的某人所赐,她先前那些复杂情绪一扫而空。
一直在心底幸灾乐祸的她,起身离开时面对眼前一只掌心朝上的大掌,几乎是下意识把小手搭在上面,就这么和他携手走了出去。
直到走出病房一阵凉风拂过面颊的那一刻,她发现手心正在被一只干燥温暖连纹路都很清晰的掌心摩挲着,才意识到和他十指紧扣,连忙从那只大掌里挣脱出来。
掌心那细腻的美好触感稍纵即逝,沉清夜在这瞬间心底虽不舍极了面上却是不显分毫,一双偷偷凝望司言的眸底一如既往噙着宠溺炽热的爱意。
在返回私人医院的路上,他们保持无人时泾渭分明的相处方式,踏入被包下的病区才恢复成恩爱夫妻的姿态。
今天他们剩下的时间,一个坐在父亲床前当贴心小棉袄,一个在沙发处边用平板处理事务边不时望过来几眼,两人直到司音睡下和护工交代几句才前后脚返回陪护的房间。
当周身萦绕着淡淡水雾的司言推门踏出浴室,眼角余光便看到沉清夜正双手交叉撑在后脑勺,仰面躺在沙发紧闭双眼休息。
沙发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只是对比身长腿长的他还是显得短小,以至于他躺在上面似乎睡得不是很舒服,俊秀的眉宇间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看到这一幕,她那葱白的指尖下意识紧紧拽着自己睡裙的衣角,过了好几秒才松开。
她别过脑袋合眼深吸一口气,于心底这么告诉自己,会去同情可怜的人只是因为人皆有恻隐,如果一个人没有了恻隐之心,那么就和禽兽没有什么区别。
司言恨了沉清夜整整四年,四年的时间不是一朝一夕,而是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在这一千多个日夜里,她每时每刻都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在她心里这种烙进骨髓侵入血液的恨意,不是清晨的寒霜,只要太阳升起就会被融化,她绝不相信会对带来所有噩梦和地狱的男人心软。
只是这时候的她并不知道,心想要前往的方向不是能简单控制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