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她自己心里,她已经成了一个懦弱的母亲,至少是一个懦弱的妻子。
她缓缓说道:“结婚之前我只是听说他很花心。周围的人都劝我,男人结了婚就会好了。他的朋友都对他以前的事守口如瓶,我就算问,也只是敷衍我。他自己也发过誓,说结婚后会收心,再也不会招惹别的女人,专心做事业维护这个家……我、我当时想,反正都是要结婚的,最差又能怎么样呢?”
唐寄柔声音飘向邈远的过去,过去的执迷让此时房间里的叁人都困顿不堪。
于雪晴冷哼:“狗改不了吃屎。”
她对父亲的厌恶升级,毫不遮掩地散发着鄙夷。从她有记忆开始,她的父亲就是个烂人。她恨不得将于泰阳的整个存在从人生中剥除。可血缘和监护关系剥除不了,她清晰的知道就算父母离婚,母亲也分不到分毫财产,更分不到她。
于泰阳早就正大光明地表示过,他若是和唐寄柔离婚,他一定会让唐寄柔一辈子都见不到于雪晴。
于雪晴对他而言,比起血脉相承,更像是一种折磨妻子、炫耀力量的工具。他乐得见到于雪晴护着自己无能软弱的母亲,因为无论她性格再怎么强势,依旧没有力量和自己的父亲作对。财产、权力甚至人脉全都是于泰阳摆弄她们母女的强力后盾,于雪晴性格再强势倔强又能怎样呢?
所以对于雪晴来说,真的是老天爷开了眼,才在唐寄柔被剥夺殆尽、身心因饱受折磨而崩溃之前,终结了她父亲的性命。
唐寄柔没有反驳她,也没有像她一样发泄情绪。她好像还困在过去的执迷里,茫茫然找不到出口:“结婚之后他真的好了一阵,直到他发现我很难生育……可能他失去耐心了吧。”
“妈,别为他开脱了行不行?”于雪晴打断她:“他自己不是东西,跟你没有一点关系!”
“我真的应该查清楚……”唐寄柔喃喃道。
卿言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她是个私生女,眼前的女人不是她的母亲,而她的父亲看起来并不受自己婚生女儿的尊敬。对越是朝夕相处就越是厌恶的父亲,卿言没有什么深入了解的欲望。反正她的身世也只能是这样了。
她心里有一种很空洞的感觉。
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世应该是对空洞的填补,可这个答案却像石子落入无边的悬崖,没有回响。
这太奇怪了,和她想象中一点也不一样。她的生活就要因此改变了吗?她看向于雪晴,问自己,就这样和于雪晴成为一家人?
这问题只让她感到乏力。
于是她问唐寄柔:“唐阿姨,我想问……你知道我生母是谁吗?”
于雪晴听到这个问题,终于坐下来,撇开目光。
不管她怎么看待于泰阳,对这件事怎么有情绪,卿言都有权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尽管于雪晴很难不去厌恶这个她从没见过面的女人。
可卿言做了十五年孤儿,谁也不能剥夺她这个权利。
卿言看到唐寄柔眼中蒙上一层犹豫,似乎比说出自己是私生女时更为深重。
唐寄柔长舒一口气,这才回答道:“你妈妈叫卿采荷……至少在搬走之前还叫卿采荷。”
卿言一愣:“她搬走了?搬去哪里?”
唐寄柔摇头:“不知道。”
她语气格外小心翼翼,格外细软,也格外愧疚,又道:“小卿,你可不可以不要打听你生母的事了?”
“为什么?”卿言不解。
唐寄柔眼神渐渐痛苦纠结,再难与卿言对视:“她……生下你的时候还是高中生。”
卿言整个人好像被这句话钉在地上。呼吸道里像灌了铅一样沉痛,胸口几乎提不上气来,胃里也好像装着岩浆,不住地翻腾烧灼着内脏。
什么意思,什么叫还是高中生?
她错愕的神情让唐寄柔终于绷不住低头拭泪。
“对不起,小卿,对不起。”她不住轻声呢喃着,可半个音节都没往卿言耳朵里进。
于雪晴坐在一旁,感觉自己手脚冰凉,刚才愤怒带来的燥热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湿,此刻竟也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看向卿言。
还是高中生,不就是对方还是个未成年小孩的意思吗?
那不就意味着,卿言的父亲,是用诱骗的手段才让卿言被生下来的吗?
那卿言又是什么?小叁的孩子还能被称私生子,被骗奸的女高中生生下的孩子,岂不只是……只是……
卿言只感到一阵眩晕,身体里的所有部件都向地面坠去,那种撕扯的感觉几乎让她吐出来。
“她那年多大。”她问话的时候,声音低沉颤抖的几乎不像是她的声音,可她本人却没有听到,她只顾盯着唐寄柔。
唐寄柔回答的话让她难以接受,生理上排斥着每一个字:“她搬走的时候高中都没毕业。”
也就是说,卿采荷被于泰阳诱奸的时候,跟现在的卿言差不多大。
卿言被自己身上一半的血肉恶心到几乎升起自残的欲望。她第一次如此讨厌自己的身体,如此厌恶自己的存在。
卿采荷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生下她,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丢弃她?
而她又怎么能要求有这样经历的人,对她负其母亲的责任呢?
谁愿意去爱一个,少不更事时被诱骗着生下的孩子呢?
她想像谁怒吼着发泄愤怒,想要冲出门去再也不回来,甚至想干脆从楼顶跳下去,摆脱这种恶心的感觉。
这就是她的身世吗?这就是她出生的故事吗?这就是她盼了十五年的答案吗?
她是一个根本不该出生的孩子?
唐寄柔啜泣着,小声地缓缓地说道:“我那个时候生不出孩子。他一开始还配合治疗,后来看没什么希望,就终日羞辱折磨我,把我关在家里,要我试各种偏方。后来他渐渐不回家了,就算回来,也只把我当泄欲工具。”
“我也想过要离婚。想着如果离婚了一切就都结束了,因为生不出孩子而离婚,他也会同意的。可就在我终于下定决心要提离婚的时候,我发现我怀孕了。”
“怀孕之后,他又开始回家。可晴晴出生之后,他发现是个女儿,就又不常回来了。我们后来几乎算是分居了,可离婚却一拖再拖,他偶尔回来我们也只是吵架。”
“我知道在他放弃和我一起治疗不孕的那段时间里,他在外面有别人,可我从来没想过那会是一个学生。我昨天才知道,原来他引诱一个女学生跟他私奔了。卿采荷年龄小,当时和家里有矛盾离家出走,跟他在一起之后学校都不去了,在他名下的一处房产圈养着,后来就生了你。”
“于泰阳从来不想要一个女儿,再加上我那时查出怀孕……我只知道后来他给了卿家一笔钱。后来卿采荷把你送到孤儿院,他们家就搬走了,跟以前认识的人都断了联系,恐怕……卿采荷已经改了名字。”
“小卿,”唐寄柔轻声恳求道:“你能不能……不要去找卿采荷了?阿姨向你保证,你以后就是阿姨的亲生女儿,我会向对待晴晴一样对待你,好不好?”
不会有好结果的。唐寄柔知道,卿言的出现对于卿采荷而言会是揭开了怎样陈旧深痛的伤疤。她不必是卿采荷,也不必当过未婚先孕的少女,可她作为一个成年女人,怎能不明白这是怎样难以面对的一种过去?
可她也知道,卿言只是个无辜的孩子,哪个孩子不想要妈妈呢?
所以她只能这样恳求,这样保证,她不希望这件事摔碎成这样的结局。
卿言沉默着,沉默到于雪晴心里甚至有点害怕。
“卿言,”她小声问道:“你还好吗?”
卿言只是沉默着。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因为她的沉默而不得不谨小慎微的放轻。
然后卿言突然站起来,语气冷硬地抛出一句话:“我答应你不去打扰我的生母,你也答应我一件事吧。”
她看向唐寄柔,眼神冰冷尖锐,好似两把利刃。
“永远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我的身世。我不想和你们产生任何的联系。我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住你家。”
然后她转而看向于雪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要做于泰阳的女儿。”
说罢,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会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