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书意没有见过沉墨书,沉墨书却是见过她的。
多年以前,沚水岸边,沉墨书乘船南下,于茫茫烟波上眺望帝京之时,并未想过自己此生还有再回去的一天,就连裴落青大婚,他也只是遣人快马送去了一份贺礼,并独酌一壶淡酒,以作遥贺。
然而世事无常,两年之后,裴落青于崇关城战败,被二皇子一党诬陷叛国,沉墨书不得不赶回帝京,将旧日人脉一一捡起,替裴落青斡旋疏通,四处奔走。
在刑部大牢里,他见到了这个儿时一同长大的好友。
囚室阴冷幽森,地上连张草席也无,裴落青手上锁着铁链靠坐在墙边,囚衣上血迹斑斑,火光映照下,他面容疲惫,眼神却依然锋锐。
看到沉墨书,他的第一句话是:“你劝劝陛下,现在回击尚有反败为胜的可能。”第二句话则是:“替我回府看看,向夫人报个平安。”
“齐王殿下已进宫了,”沉墨书皱眉,“你夫人没来探视过?”他一直听说那女人不给裴落青好脸色,却未想到她凉薄至此。
裴落青摇头:“不必,我这样子会吓到她。”
沉墨书无言,又问:“你那个禹荒族的妾室呢。”
“让她跑了,”裴落青冷下脸,一拳砸在了墙上,“我的失误——”
“我记得她是你夫人的婢女。”
“此事与书意无关。我早知那女人有鬼,将她拘在身边,却未做足防范。”
沉墨书不予置评,从袖中掏出紫玉断续膏扔给他:“你先养着吧,陛下做决断前,不会再有人敢对你动刑。”
裴落青接住药瓶笼在手心,抬起头看着沉墨书道:“我夫人那边,你帮我照看着些。”
沉墨书一甩袖,转身就走,裴落青在后面喊了一声:“寒舟!”沉墨书没回头,但还是停下了脚步。
裴落青沉默片刻,哑着嗓子说道:“帮我拟封休书,若我此次在劫难逃……”
沉墨书直接拔腿走了,后面的话他一个字都懒得听。
出了大牢,他立刻将手下派了出去。清瑜拿着线报回来时却有些欲言又止。
“将军夫人在陛下宫里……”
这不是什么难以探听的秘密。很多宫人都亲眼见到将军夫人爬上了陛下的龙床,椒房独宠,夜夜寻欢,陛下高兴之余甚至放言,若夫人能为他诞下皇子,就将她封为嫔妃。
“也许,也许将军夫人是去向陛下求情呢……”清瑜埋着头,不敢看沉墨书的脸色。
“是吗。”沉墨书将手里的密报扔到桌上,身子靠住了椅背。
因裴落青的牵连,其岳父柳编修也被捕下狱,裴夫人进宫后,陛下便命安国公将他接了出来好生照顾,如今将军府被查封,柳家却平安无事……
沉墨书将此事毫不避讳的告诉了裴落青,裴落青静静的坐在阴影里,许久之后才说了一句:“也好。”
经他们几人多方努力,裴落青最终免了死罪,只判了个刺面流放之刑。他离京那日,沉墨书和陈云轲都前去相送,有看热闹的百姓跟在后面,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叛国贼,人人得而诛之!”他们骂道。全然忘了那人曾替陈国镇守边关多年,立下无数汗马功劳。
裴落青站在尘埃滚滚的官道上,将种种辱骂面不改色的听在耳中,最后看了一眼皇宫的方向,拖着镣铐转身离去,他的脊梁骨挺得笔直,如一杆蒙尘的铁戟,宁折不屈。
裴落青走后,皇帝将沉墨书宣进了宫。
那个一脸纵欲过度的男人只略问了他几句裴落青是否心有怨言,就满意的让他退了下去,沉墨书站在殿前,只觉得这座巨大的宫殿沉重的压在头顶,让他喘不过气。
他一个人去了御花园,藏在假山石洞中闭目沉息,这处假山回廊是幼时他与太子殿下和裴落青常来玩的地方,如今草木依旧,却只剩下了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