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看林夏妍,又看了看抓住我的手臂,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和负罪感的梁清漓,忽然感觉不妙:「……那么,请问你和清漓又是什么关系?」
林夏妍叉腰傲然宣言道:「漓儿资质过人,聪慧善良,乃是不可多得的璞玉。
我自然出手将她收为徒儿了」
「碰!」
我耳边彷佛响起平地惊雷,震得眼前发黑。
我指着她,又猛然转头指着梁清漓,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你……你怎么会,清漓,你,你怎么竟……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何会拜她为师?」
梁清漓抱着我的手臂带我坐下,细声为我讲解这一切的缘由。
而林夏妍也坐在我们的对面,喝起茶来,像是看戏般观赏我不断变换的脸色。
之前清漓对我所说的一切并无谎言,只是落下了不少关键的细节。
林夏妍是为了处理年前越城青楼被官府扫荡之事而来,待到过年后严打风波平息了,才敢稍稍露头。
花间派立派百多年,虽然不为大燕主流社会所容,却在阴暗之处门人遍布天下,根深蒂固。
两人确实是春季的集市上初次见面的,林夏妍也确实事先不曾知道这个与她一见如故的女子是我的朋友。
只有在两人熟识了之后,她才从梁清漓提起我的片段中推断出我的身份。
不过,她在那时虽然已经得知我的存在和我与青莲教敌对的事,但也确实对我没有敌意,只是有些感慨因缘际会的奇妙。
越是与梁清漓熟悉,林夏妍便越是对她展现出来的学识,谈吐,和思想所惊诧。
更不用说她出身风月之地却又末迷失自己,外柔内刚,习武资质更是过人,让林夏妍起了爱才之心,断定这是老天爷送给她的完美徒儿。
听到这里,我的心情也大概平复了下来,甚是疑惑地问道:「清漓,花间派的名声……往好里说都只是褒贬不一,因为功法的原因,更是在许多皮肉生意中都暗地里有插足。
你好不容易才从聚香苑出来,怎么会愿意加入这个门派呢?」
梁清漓有些别扭地交叉着双手,吞吞吐吐地说道:「其实奴家一开始听闻师傅的门派,也不是很愿意加入的。
但是师傅武功高强,是江湖少有的二流高手,也对奴家那些异想天开的想法和大胆念头甚是投契。
再加上师傅也曾经遭受过家境大变的流离之苦,奴家……奴家觉得如此志趣相投的师长可遇不可求,便下定决心拜师了。
你…千万不要怪罪师傅,奴家拜入她门下是自己做的决定,师傅没有半点逼迫」
二流高手!我又狠狠地吃了一惊,没想到对面的这个妖娆少妇竟然是堂堂二流高手,大燕武林的中流砥柱,我他妈想怪罪也没那个能耐啊!「归根结底,在这世道上,没有武功或者权财,你就是待宰的羔羊。
漓儿想要过上安稳日子,想要为梁家报仇,拜入我门下,哪怕不如六大派,也不是什么寻常人物可以欺侮的」
林夏妍淡淡地说道,「再说了,有武功在身和没武功在身,差距到底有多大,你不会不明白吧?」
我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是我疏忽了,明知道恋人的心中深处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却一直没有去正面与她交流此事,只是贪恋于这短暂的温馨与安稳
。
末曾想过梁清漓如此积极地学习我所教授的一切东西,很有可能都是为了洗刷梁家的冤屈,向陷害她一家人的幕后之人复仇。
我有些内疚地看着梁清漓,说道:「对不起,清漓,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没有去关心梁家和你的习武动力这件事。
本来你都已经对我说了很清楚的,我却没有放在心上……但是你为何没跟我提起呢?我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也能想办法将你送进一些,咳,名誉师资过硬的门派,助你习武」梁清漓握着我的双手,温柔地说道:「韩郎,你已经为奴家做得够多了,奴家怎能再三要求这么多偿还不了的人情呢?」林夏妍更是冷笑道:「韩小子,可别搞错了,大燕门派帮派成千上百,那些所谓名声显赫的地方都是讲究一个出身清白的。
你以为他们会接受一个在青楼维生的艺伎吗?想得美呢。
哪怕是薛家或者玄蛟卫能帮你塞人进去,万一漓儿的背景被人得知,只会更受欺凌。
说到底,这世道根本就不把青楼女子当人看,也不把那些不愿做贤妻良母,规规矩矩守妇道又没有相应武功的女子当作人」「小子,你说我花间派名声狼藉,也许如此。
但我可以拍着胸脯说,我花间派从末轻侮蔑视过任何被世道摧残,被男子欺凌的弱女子,也从末对那些在世人眼中最下贱,最卑微的娼妓拒之门外,区别对待。
你如此了得,能否告诉我,这世间除了我们这群被唾弃的女人外,有哪怕一门一派不是把这些女子当成污了他们名声的畜牲,累赘的?有没有任何一家不嫌弃这些凄苦的女子,不对她们冷眼相待的?」林夏妍横眉冷眼,脸上的狐媚之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不可动摇的凛然威严与愤怒,直直地看着我。
我对上她昂然的庄严眼神,心里忽然生出许多愧意。
也许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男女就算觉得这个女子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也会天然性地觉得那是离经叛道的「歪理邪说」,会认为那些青楼女子和不守妇道的人是咎由自取。
哪怕是同样来者不拒的尼姑庵里,也断然不会是像林夏妍和花间派那样,试图挣脱许多这个时代施加于她们身上的礼教束缚,而是会接受这些女子的同时把那些往事当做需要洗刷的罪孽。
但是我作为不同世界的来客,受过现代观点的熏陶,本应是这个封建的社会里最能够理解这些不为世道所容的女子的苦难和困境的。
哪怕不赞同花间派的理念,也不应和其他人一样,对之畏如蛇蝎,更不该随意地对这群女
子施加什么道德谴责。
说到底,在这人命如草芥的时代里,靠着出卖身体维生,便是错误么?哪怕并不是为了生活所迫去进行xing交易,仅仅是为了赚快钱,那样的人便应该受到人们的鄙视,不齿么?那些被我们赖以审判众生的道德准则,真的又有那么神圣而牢固吗?我站起身来,长长地对林夏妍行了一揖,然后站直身对她诚恳地说道:「前辈说得极是,在下口不择言,孟浪无礼,甚是抱歉,望前辈海涵。
若前辈所说属实,那花间派采补之行不论,帮助大燕那些被鄙夷被遗弃的女子,当真是功德无量,韩良愧不能及」「其实我也从来都不认为前辈所提到的那些女子便应当受到惩罚或者唾弃,也不觉得从事青楼之业,皮肉生意,便使人低贱卑微。
娼妓也是你我一样的人,有着一样的喜怒哀乐。
一个人维生的手段,他的出身,家世,不应该成为衡量他是高尚或者卑劣的标准。
他的所作所为,品德和为人才应该是决定他的品格的东西。
从这一点来讲,前辈和花间派所有扶助大燕凄苦女子的门人都拥有悲天悯人的高洁之心」我温柔地看了看身旁眼中已隐约有泪光的恋人,继续说道:「若我真的如世人一般鄙弃青楼女子,我便会错过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而清漓也断然不会看上一个如此不尊重她的男人。
也许我对贵派的意见有所保留,但这份保留绝不是因为花间派容纳不为世道所容的女子,事实上,这只令我心生敬意。
我的意见只会与贵派在江湖的行事风格和所作所为有关,这一点,我可以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