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江上扁舟停画桨壹(萧濯尘前世番外)
永安四十八年,陈政和寿辰那日,特地请了林家进宫,一来是为了看看林家的文状元,二来是为了小施恩惠,让林家记得,天子脚下,唯有帝皇之恩,方能保家族富贵。
说起来,陈政和对林家并没有什么印象,只因林家世代从商,未曾有人踏入官场,商贾之人虽是富贵之家,但无名无爵,不是什么显赫家世,皇帝自是不会费心记住林家。
如今,林家长子林江北夺得文状元之名,既让朝堂上下惊叹其文采而心生警惕,也有官员对林江北动起了心思,若自家女儿能嫁给林江北,荣华与富贵定是享不完的。官员打起了各种心思,皇子们也不例外,蠢蠢欲动,若是能将这位文状元收于麾下,定能给自己的夺嫡之路增加一条捷径。这场宴会,个人怀揣着个人的心思,也只有林知意心中既是惊喜又是担忧,她只在书院里听过贵家小姐说起宫墙内的事,现如今她也能进那一道道宫门,走入宫中看看了。
圣旨送入林府,全家上下谢过传旨的公公,便将圣旨从公公手中接过,只是这圣旨在林家人心中宛若烫手山芋,林江北虽猜到皇帝的叁分心思,却依旧心中不安。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如今他盛名在外,步入官场,稍有不慎,便会使全家倾覆。
他的心思,萧濯尘怎会不知晓,知道了林家即将进宫参加皇帝寿宴,便立即令人备马,急匆匆地进了林府,预备同他的好兄弟好好说叨此事。
萧濯尘因父亲的关系,常常参加宫中宴会,有人在黄沙漫天的边疆之外浴血奋战,亦有人在金碧辉煌的皇宫里短兵相接,就是因为见多了见惯了,他才会如此厌恶官场,如此厌恶宫中。
萧家显赫,祖辈皆是重臣,却独独生了他这么一个“异类”,宁愿孑然一身荡舟江上,也不想被庙堂礼制束缚。可奈何,家族二字是一座大山,重重地压在他的肩上,母亲虽疼爱他,却也不得不在父亲的压力下要求他去考取功名,做官、娶妻、生子,延续萧家的荣华富贵。
万人如舟,皆待开桨。
他不能停下。
在书院的日子里,他遇到了知心好友林江北,林江北出生商贾之家,家中富裕,可仍头悬梁锥刺股,想要读出个功名。他羡慕林江北的身世,家中父母对他要求不苛刻,他腰缠万贯随时可以离家在外面闯荡一番。再看那林家的二子,活泼好动却不失风骨,着实有趣。那林家小妹,懵懂无知,同他们一道嬉戏打闹,实在可爱。
没有家世束缚,没有家族重压。
林江北的身世,让萧濯尘羡慕不已。
永安四十七年春,桃林之聚,他多饮了几杯酒,躺在那桃树枝头,嗅香花,醒醉酒,便忍不住发牢骚道:“什么功名,什么官位,都是虚妄!不如归隐山林,肆意快活!”
好在周围皆是知己,否则被旁人听去,只怕又会闹起风云。
谁料在一旁看他们热闹的林知意忍不住板着个脸斥责道:“享了荣华富贵便说出这种胡话来?你既享得这种富贵,定是要还的,怎能自个儿撇个一干二净,宛若未受过家族庇佑?”听闻林知意的斥责,桃枝上的他翻了个身,倒仔细琢磨起面前的小丫头来。
往日里从未听过她说出这种话,今儿个听了个新鲜不说,一番话语更像是一股疾风,扫过他心里的枯草,心中有些痒痒的,可又顿时清明了许多。
家族庇佑,子孙偿还。
原来如此。
不是家族为重山,而是他享过的乐事最后都会变成重山压在他的肩上。
他曾抛千金只为买到自己喜欢的骏马佩剑,他曾在熏着暖香的屋内吃着山珍海味,他曾裹着薄却暖的狐皮大氅在高楼饮酒作诗,一切的一切,都是由前人打下的基础给予他的。
骏马佩剑,暖香香片,狐皮大氅,哪一件是他自己挣来的。
他想停画桨,观景致,早已是奢望。
连归隐山林,做个凡夫俗子,也只是虚妄。
这一日,萧濯尘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回府之后,将自己关在书房,房内的烛火不知到了几时才熄灭,春日的暖风让人昏昏欲睡,暗香盈袖,唯独烛火与书陪他共度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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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您看,濯尘近日很是用功呢。”这日,萧夫人忽然提起此事,萧濯尘似乎是收了心,闲暇之时,也不再征友命朋,游山玩水。说起来,萧家的几个儿子,哪一个是凡夫俗子,生在钟鸣鼎食之家,耳里听的是丝竹管弦之乐,眼前看的是四书五经之理,只有萧濯尘,让萧夫人最为担忧。萧家四郎,若天上皎月,可偏偏心性不定,令人叹惋。
萧衍亦是觉得萧濯尘收了心,日日在屋内念书写字,似是明白了什么。
他抚过桌上的端石醉翁砚:“确实有长进,把这砚台给他送过去吧。”这方砚台乍一看不怎么显眼,可是仔细瞧,砚堂平阔,斜通砚池,池中的醉翁稍有醉意,捧书斜卧,酒盅置地,醉翁酣畅自得,快活之状全浮于砚台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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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砚台的小厮得了赏钱,喜上眉梢,嘴里不住地吐出美言美语,萧濯尘无心听他讨好自己,便挥挥手让他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