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逢中秋,霸刀山庄以残月惊天为名,广发霸刀令,举办扬刀大会。承自第二届的扬名擂也一并召开,用以提携年轻的武林后辈。
早在八月初八这一日,太行山下的无极镇中便来了一位青年,乌衫长发,面目却用帷帽遮掩。登记人问其姓名,他笑了笑答曰:“叶炜。”
山庄之人对历届扬刀大会如数家珍,可对南方豪侠的了解仅限于江东大侠万俟歌,和江南大侠叶孟秋二人。叶炜虽然技高,又在烟香楼扬名,但他常年与柳浮云游历在外、远离中土,北地自然少有人知。
——因此当登记人写下这两个字的时候,还不知他未来几十年里注定与柳浮云并肩,譬如星辰,昭燿四方。
叶炜领了签,按照指引步入会场。和他前后相继的是一名女子,腰间佩剑,唤作金穗步。他少时曾听闻,吴越国的开国国君姓钱名镠,镠与刘同音,故以其为讳,将该国的刘姓之人改为金氏,流传至今而不绝。金穗步来历成谜,或是出身江南也未可知。
折身时却听见几名巡逻弟子耳语,谈及此次大会所邀请的成名高手,据说还有相知山庄的青莲居士。只可惜去年的枫华谷一战中,唐门与丐帮两家联军中伏,门主唐傲天双腿皆断,帮主尹天赐下落不明。偌大的丐帮由一个年轻的后生来接任,还不知将来会如何。
叶炜心中有数,兀自挑了房间休憩不提。
扬名擂共设三日,报名者万余,每场取八人按照东西南北的方位捉对较量。胜者两轮之后必定走下擂台,由侍女安排休整,待到元气恢复后再行比试。六战下来叶炜无一败绩,顺利进到第二日的角逐。虽说还剩下五百多名对手,但叶炜身法飘逸潇洒,已在比武之人中传开了。
也有人问这是哪里来的青年:“看他掌中双剑,莫不是公孙大娘门下的弟子?”
“忆盈楼大都是如花似玉般的女子,少有俊秀少年。再者说几十年前公孙柳五……又怎么会派弟子前来。”
只是观其剑术繁杂多变,必是一代新秀。还有人猜测叶炜是昆仑弟子:“据传闻那昆仑剑法亦有双股之道,保不齐是前任掌门杨寒月的高足。”
反驳之人又道:“他的剑法透着一片勃勃生机,不像昆仑剑法那般冰寒刺骨。”
有人索性推断:“要我说就是江南梅叶两家的后生,他不是姓叶么?”
“慎言!这里可是霸刀山庄,更不要说梅家那件事,一个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你酒喝多了胡言乱语些甚么?”当年梅剑雄随废帝李重茂逃往东瀛,连累梅家满门被诛,至今仍是一个忌讳。而霸刀与藏剑两家不睦武林皆知,弟子间时有龃龉,几人皆是唏嘘不已。
叶炜耳音绝佳,自然听得一字不落。他心道这扬名擂中卧虎藏龙,又不乏见识广博之辈,竟将他的来历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只是——
他还没放在眼里。
过耳之言,深不足信。他与柳浮云相知相守,又何曾在意过蜚语流言?只盼他们来日得知自己身份,不要大失所望才好。
这一日金穗步同样引人注意。她剑法出众,又接连打败六位有头有脸的对手,一时声名鹊起,甚至连赌坊柜坊都高价开出赌局,压她会在后日的扬名上擂夺魁。
——似乎每届的扬刀大会都有一位惊才绝艳的女子,譬如第六届的朴银花,第七届的公孙大娘。
可惜,若不是庄家早早定下规矩,参赛者一概不许下注,以叶炜的自负,定会用全部家当压自己获胜。
怕就怕赌坊不敢接他的生意!
叶炜刚回到院子里,便看到金穗步的身影。后者负剑而立,低头时仿若一根岸边生长的蒲草,见叶炜前来,她主动开口攀谈道:“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叶炜神色冷淡,不置可否:“这和你没什么关系吧。”说着便要越过金穗步,朝房间走去。
要让他怜香惜玉,那才是稀罕事。
金穗步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如何开口,许久才道:“你的剑……”目光下移,落到叶炜手中短剑,“是霸刀的铸造技法。”
这话称得上放肆。
跑马够胆捋虎须,敢于质问剑客手中的剑,便是不知天高地厚、请君一战的讯号了。叶炜忽地笑了出来:“你知道秦武王是怎么死的吗?”
金穗步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秦武王与孟说举龙文赤鼎,绝膑而死,是世人皆知的典故。此时被叶炜当面说出来,更像是一种讥讽。
叶炜停下脚步:“我没理由回答你,同样的,你也没把握能留住我。依照赛程你我第三日才会碰面,真要有什么疑问,不如台上分高下、武功论输赢,到时候所有人都是证见,你待如何?”
金穗步一咬牙,强忍道:“咱们走着瞧!”于是扭头便走。
叶炜看着她难掩怒火的身形,故意扬声道:“明日你若是输了,可不兴抵赖的!”
他心道此子心气不错,但磨砺太少,若是回去再练个十年八年,或有一战的机会。“可惜啦……”
她必输无疑。
叶炜用了餐饭,又转回院子里练剑。霸刀山庄用来招待宾客的屋舍位于堰塞湖西南,与东北角的琅玉庭院遥遥相望。山上种的多是些云竹或者松杉,唯独叶炜居住的院子里,是柳浮云亲手植的梅树。
冬春已过,树下只余香径,不见芳尘。叶炜横剑当胸,以“春雾迷蒙”起手,将四季剑法从头到脚地使来。他沉浸剑法二十载,自然举一而三反、闻一而知十,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又兼则轻灵迅疾,足见其不滞于物、不困于心,已是融会贯通。
忽然间听得外人闯入。一瞬之前,叶炜立于原地脚步不移,一瞬之后,长剑在手,直指来者眉心。柳浮云面上无惊无惧,只问他:“手还稳吗?”
叶炜唇角一漾,收剑还鞘:“不玩了。”他上前几步,挽住柳浮云的手道,“怎么这样晚?”
“唐门自蜀中远道而来,招待得迟了。”柳浮云随他进门,笑道,“扬名擂还不够你担心?”
这话倒有几分意趣,叶炜头一昂,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自信:“我怎么可能会输!”
柳浮云爱极了他的骄矜,一时念由心起,俯身吻了吻他的嘴唇:“是啦,我知你擅长以一敌多,这场比试自然不在话下。”说着挽起叶炜腮边的白发,亲到他温热的颈子上。
颈侧的梅花正是柳浮云一笔一划涅上去的,雨锋过后,愈发鲜妍娇媚。叶炜由着他亲了一会儿,忍不住呢喃:“……真要逐个来比,才是他们吃亏。”唇边似笑非笑,又带了几分捉狭,“可惜你这个当主人的,居然跑到这里来,真不成个样子。”
“我便是做了又能如何?你磊落我光明,传到江湖上,也不是咱们亏心。”柳浮云道。
叶炜伸臂将他抱住:“这话该是我说的。”他想了想,又道,“那个名叫金穗步的武功不凡,怕是大有来头。”
柳浮云双眉攒聚,一点头:“我知道,你只顾比武便是。”
叶炜眼眸微动,故意拉长了调子问:“哦,看来是你早有打算?”
柳浮云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耳朵:“消息灵通的弟子不多,却也不少。她若当真是高句丽遗民,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你想到哪里去了?”
叶炜“哼”了一声,不承认自己借题发挥:“我难道问不得么?”
眼珠瞧天瞧地,就是不看向柳浮云。后者趁机将他的双手拉过来,按到自己胸前:“我只当你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