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炜嗜甜,茹苦还要皱一皱眉头,听罢无可奈何道:“好罢。”随后又凑到孙晓月面前,悄声问道,“不知前辈是怎么认识我二哥的?”他只当对方是昆仑派里专司医疗的前辈,因此也不拘束。而孙晓月性本宽厚,此时听见叶炜和自己说话,抬手往头顶一指,说道:“他是从小遥峰顶上跳下来的。”却不是叶炜当时坠崖的所在。
这一句话和叶炜的猜测大相径庭,他猛地抬头看向柳浮云,欲言又止。柳浮云端着煎好的药站在叶炜面前:“因为我想知道,昆仑派为什么急着要杀陆烟儿。”
瓷白的碗中汤汁棕黄,温热生津,叶炜闻之变色、望而却步,紧忙扯着柳浮云的手臂说道:“二哥——”
“喝了我就告诉你。”柳浮云淡淡说道,“虚不受补,不然这药里还得加人参、水牛角云云。”
叶炜回避无果,只好狠下心,将一整碗汤药灌了下去。柳浮云随即压了一片果脯在他舌底,说道:“昆仑派向来不屑俗世、与人无争,偏这一次力争上游,实在是反常至极,叫人不得不心中生疑。”
叶炜一听便知柳浮云的意思,下意识看向了孙晓月。后者无奈道:“这是因为除了掌门师姐,昆仑派无一人能敌得过陆烟儿的武功。”虽说昆仑派的《寒冰诀》与明教的《烈火诀》同列,并称为天下双诀。可自第四代掌门许逊之后,昆仑派已经多年无人练到第九重境界,更不要说打赢明教出身的陆烟儿了。
然而论起年纪,孙晓月算是林欲静的长辈,他口中所说的掌门师姐正是昆仑派的上代掌门杨寒月。她已退隐多年、不问俗世,也怪不得昆仑派会为一个陆烟儿而担忧。叶炜想了想又问道:“既然孙前辈是杨掌门的师弟,为何不与她双剑合璧、诛灭陆烟儿,还昆仑山一个平静呢?”
叶炜自认这个办法合情合理,谁知此言一出无人应答,整座木屋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叶炜不明其因看向柳浮云,后者似笑非笑,向孙晓月问道:“孙前辈,我可以说么?”
孙晓月已是面色苍白,惨淡一笑算是应允。柳浮云牵过叶炜的手,说道:“因为这里不是仙居,而是牢笼。孙前辈已被囚禁在这里二十七年之久。”
据叶炜所知,那位林掌门刚好是二十六岁。他张口结舌,听见孙晓月缓缓说道:“不错,静儿的确是师姐和我的孩子。”
这本是昆仑派的阴私。
杨寒月在继任掌门后与师弟孙晓月在长生洞中修炼摘星抱月手,一时走火入魔,二人意乱情迷中铸成大错。谁知后来杨寒月竟身怀有孕,痛恨交织下将孙晓月囚禁在小遥峰后山直至今日。而那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正是昆仑派的现任掌门林欲静。这一段始末并不光彩,叶炜听罢只觉得唏嘘:“难道说这件事林掌门不知情么?”
孙晓月摇了摇头:“如若不是被柳少侠猜了出来,我也不会告诉你。”事关杨寒月的清誉,他不得不慎之又慎,万般小心。
其中曲折,是孙晓月不易,杨寒月不堪,叶炜不知所措,又问道:“前辈就没想过要逃出去?”
“出去又能如何呢?”孙晓月神色平静,反而像是在安慰叶炜,“我不出去,她也能心安,便是了。”
“名门大派尚且如此,何况明教……”柳浮云意有所指,却是看向了叶炜。
叶炜心头一震,是了,常言道“树大有枯枝”,一派之人中也难免有好有坏。若是曲加庇护,便是如杨寒月、孙晓月的无可奈何;若是壮士断腕,又是如陆危楼、陆烟儿的抱憾终身。叶炜身上发冷,张张口又说不出来,柳浮云随即起身将他拥入怀中:“别想了。”
叶炜却苦笑道:“霸刀山庄也是一样的。”
柳浮云捧起他的脸道:“枯枝砍了,坏人杀了,不都是这么一回事。扯什么‘铲恶锄奸’、‘匡扶正义’,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从这点来看,昆仑、明教以及霸刀并没什么不同。”他擦了擦叶炜的眼尾,“各家掌门都只派弟子前来,为的就是这个缘故。你若还牵挂着藏剑弟子的安危,那我们就上山去;要是你想看陆烟儿的美貌、试试她的功夫,也不无不可。为人者立于天地,只要有忍有为,无愧无悔,便没什么好畏缩的了。”
“我想回去。”
叶炜抬起头说道,“回去和陆烟儿一战,算是谢过孙前辈的赠药之恩。”
孙晓月连忙摆摆手道:“承蒙抬举,不敢恃功。从这边上去另有一条暗道,可以回到小遥峰之巅。”
柳浮云携叶炜拜过,随后并肩离开了小遥峰后山。这一路上连天衰草,霜雪载途,更兼得云幕重封,风刀劲刮,行路甚是艰难。
江南也有雪,可叶炜曾经见到的,不过是六出飞花,轻歌曼舞,满眼细雪楼台,说不出的温柔和畅。又何来的胡云万里起,吹雪冷黄沙。柳浮云起先还牵着他的手,后来见叶炜掌心一片冰凉,索性揽过他的腰肢一同登山。
叶炜拂去柳浮云头上的雪,将凉丝丝的脸颊挨在他腮边,忽见那霜雕还在头上盘旋,遂问道:“当初你为何要养它呢?”
“我在绝境天原之时,碰巧看到其与龙蛇搏斗。”彼时水落蛇出,沙平鹰飞,“犬马不及其骁勇,虎豹不如它神俊。它愿意跟着,便一路随我回了霸刀山庄。”
叶炜“嗯”了一声:“‘截海上云鹰,横空下霜鹘。’是个好意象。却又不知此间事了,你我会如何。”
柳浮云低下头去看他,那双眼星眸微转,透着缕缕情思,正怔怔地望向自己,只在等一个回答。他情难自禁,俯下身低声道:“我舍不得。”
叶炜蹭了蹭柳浮云的掌心,心中一片安宁:“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喜欢你的。是你制服我心魔的时候,是你管我叫‘三哥’的时候,还是在瓜州重新见你的时候?都不是。早在两年前的漠北,我就对你情根深种而不自知。因此,先头才会不论如何,都要同你一起去沙州。”他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打小就罔顾礼数,我亲二哥也说我是个离经叛道、跳脱肆意的性子。仇也好,恨也罢,我都不在乎。唯独喜欢你这件事上,我从未迟疑过。”
“我也是。”
柳浮云动作先行,已经扯开衣襟,向叶炜露出琵琶骨上的刀疤。那里曾经血肉模糊,如今不过是浅浅的两道痕迹,叶炜抬手抚着那疤痕,听柳浮云说道:“我当时就在想:去他的这条命,我不要了。”
“哪有那么容易,”叶炜不胜情意,踮起脚凑上去,笑道,“我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柳浮云俯身,随即伸臂将叶炜拥在怀里,向他唇上吻去。耳畔风声簌簌,飞霜凝雪,山边树木俯仰生姿,独他们二人躲在残山冰碛之中,偷得浮生半晌,道不尽的缱绻温柔。
“还有梅花香么?”叶炜得了空,便问起当初的那个籍口。
柳浮云合掌覆在他耳旁,含弄着叶炜的唇瓣问低语:“挟怨记仇?”说罢顶开上唇,勾住软滑的舌尖,将叶炜柔嫩的口腔舔吻个遍。叶炜顿时没了挣扎,一双手搁在柳浮云胸膛上,揪紧了衣衫,仿佛欲迎还拒。
柳浮云扶住叶炜的后颈,沿着纤细的下颌慢慢摩挲,细微的感触令躯体酥麻颤栗,更甚于溺毙深潭,叶炜禁不住仰起头,大口大口地汲气。柳浮云随即张口咬在喉咙上,蛰伏许久的温热吐息更像是野兽的的牙齿,扼住猎物不肯放松,叶炜心中如蹈虎尾而涉于春冰,不可不谓之胆颤。
柳浮云逗弄了一番,才回到叶炜耳边,含笑道:“如若不是在这里……”
叶炜胸膛起伏,却不吭声。他眼尾发红,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样子,柳浮云安抚似的吻了吻他的眉心,亲昵地问:“我们之后去天山以北,找传说中的琉璃泉?”
叶炜只是点了点头。
“那再陪我去趟漠北?”柳浮云忍不住笑道,又揉开他的唇角,再度吻上。
这一吻浅尝辄止,柳浮云起身帮他理好衣裳。叶炜转过头,把一张脸都埋进柳浮云胸膛,半晌才传出沉闷的一声:“好。”
【本章阅读完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