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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燕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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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蓝田日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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罂粟女一边换着衣物,一边道:“娘娘今天又吐了呢,诶,你说,会不会是真有喜了?”

“哪儿能呢?”阮香琳靠在椅上,闲闲磕着瓜子,“我们这么多人都没能怀上,她来得最晚,怎么就怀上了?多半是车走得太快,晕车了。”

“船也晕,车也晕,可真是个娇怯的身子。”

阮香琳抛了颗瓜子,打在她头上,“娘娘的醋你也呷得?”

“我就是说说罢了。”罂奴笑道:“说来娘娘可真够害羞的,昨晚还央求主子吹了灯再弄。主子想换旱路,她还推三阻四的不肯。”

阮香琳笑道:“我看啊,她後面也保不了几日。依相公的性子,等到了长安住下,要不了几日,就会哄着她开了後庭。”

罂粟女道:“我倒是盼着主子赶紧收用了雉奴,等主子用过,我们姊妹就把她叫来,尝尝太后娘娘的滋味。”

说笑间,房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中行说板着脸进来。

罂粟女连忙扯起衣物掩住身体,斥骂道:“死太监!又不敲门!”

中行说翻了翻眼珠,“多稀罕似的!寿奴那个贱婢呢?”

阮香琳道:“没在这屋。也许被相公叫去了吧。”

“没有。”

“那就是蛇姊姊叫走了。”

“蛇丫头也在找她呢。”

罂粟女与阮香琳对视一眼,讶然道:“不会是逃了吧?”

阮香琳道:“她哪儿有这胆子?”

“还愣着幹嘛!”中行说呵斥道:“快找人去!”

“哟,又耍你大总管的威风了?”罂奴不服气地说道。

“再敢啰嗦,我就给光奴那贱婢喂巴豆,”中行说阴声道:“拉你一身。”

“你!”

“我有一百种方法收拾你,一天一种,仨月不带重样的。”中行说阴恻恻说道:“你当我在宫里是白混的?什么栽赃陷害,含沙射影,煽阴风点鬼火,揪辫子使绊子,撂黑砖放冷箭……我全都拿手!你要不要试试?”

罂粟女气得七窍生烟,尖声道:“滚出去!我要换衣服!”

蓝田盛产美玉,石家同样在此设有商行,不过并不买卖玉器,而是做的玉料生意。每年都要采买大量蓝田玉的原石,运往建康,一转手便是几倍的利润。由于交易量极大,石超专门在店後买了处院子,作为别院。

程宗扬此行就住在院中,他们赶在宵禁前入城,等收拾停当,已经是戌末亥初时分。途中劳累,众人各自歇息,倒是中行说这个不安分的四处乱转,头一个发现孙寿没了踪影。

接到消息,程宗扬也有些嘀咕。孙寿是汉国公布的逆贼,逃出去死路一条,只能依附于自己门下,寻求庇护。这些日子,这贱婢表现得百依百顺,结果自己也大意了,压根儿没想到她还有逃走的可能。

凭她化形的能力,她要真逃走,自己真不一定能把她抓回来,毕竟这里是唐国境内,孙寿的身份又无法曝光。

“你们别说啊,”程宗扬道:“中行说这厮烦人是烦人了些,可还真个是当总管的材料——瞧瞧你们几个,有谁留心少了人吗?”

阮香琳和蛇夫人都有些讪讪的,“奴婢这就带人去找。”

“别惊动太多人,就房里这些,大伙儿分头找找,最多一个时辰回来。”

“要是找不到呢?”

“那就别管了。”

蛇夫人道:“她衣饰、钱铢都没带,想必也跑不远。”

罂粟女悻悻道:“等逮住那贱婢,非要她好看!”

“行了,你们少欺负她点儿就是了。”程宗扬说着站起身。

赵合德道:“我也想去。”

“来吧。”程宗扬拉起她,然後对赵飞燕道:“你先歇一会儿。”

赵飞燕道:“你小心。”

蛇夫人道:“娘娘还是小心自己吧。等主子回来,娘娘还有得折腾呢。”

众女都笑了起来,惹得赵飞燕玉脸飞红。

程宗扬、赵合德、阮香琳、蛇夫人、罂粟女,加上中行说,六人分成三组,分头寻找。唐国宵禁只禁止上街,坊市内不管。不过东市大都是玉行,没有多少住户,入夜後犹如空城,到处黑漆漆一片。

孙寿逃走时没有携带任何物品,也没有留下丝毫线索。众人也没个方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碰碰运气。

程宗扬拉着合德的手,权当踏夜漫步。距离洛都之乱已然月余,如今已是腊月二十五,再过几日便是除夕。

“今年新年,我们要在长安过了。你怕不怕?”

“不怕啊。有你,还有阿姊,到哪里我都不怕。”说着,赵合德微微叹了口气,“就是阿爹到了洛都,没有见着我们,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途中消息不畅,程宗扬也不知道匡仲玉、唐衡等人是否找到赵家父兄,又因为担心赵氏姊妹担心,一直瞒着姊妹俩,只笑道:“放心吧。胡情那奴婢已经仿着你们的模样幻化过,保你爹爹看不出来。”

赵合德嘟起嘴,“只是脸有点像,别的一点都不像。”

程宗扬小声笑道:“合德身子这么水嫩,再厉害的狐狸精也变不出来。”

赵合德红着脸推了他一把,忽然腰身一紧,被他一把揽住。赵合德愕然抬起头,只见自己夫君脸上的嘻笑已经荡然无存,两眼望着远处一幢小楼,神情凝重之极。

那是一幢两层的小楼,楼上隐约亮着一点灯火,夜色下静谧安详,看不出丝毫异样。

程宗扬却感受到从小楼方向传来一股浓郁的死气——死者绝不止一两个!时间就在半个时辰之内。

程宗扬护着合德,小心靠近。

刚走两步,墙角蓦然闪出一个影子。赵合德瞪大眼睛,险些惊叫出声,却被程宗扬按住。

那人扑到程宗扬脚边,抱住他的小腿,身子瑟瑟发抖。然後她扬起脸,妖娆的面孔上满是惊惧。

原来是孙寿。赵合德微微鬆了口气,接着心底又泛起一丝疑惑,她既然没有逃跑,为何会吓成这样子?

孙寿似乎想说什么,但嘴唇抖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颤声道:“主子……救救阿姊……”

◇◇◇

程宗扬跃上檐角,将长刀藏在肘後,轻轻一挑,划开窗纸,往内看去。

室内摆着一张圆桌,桌边点着一盏油灯,一名女子躺在桌上,正被三名男子围在中间。她髮髻鬆开,口中塞着布团,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哀求。

一名独眼凶汉狞笑撕开她的衣衫,张开大手,抓住她一隻乳房,在掌中用力揉捏。另一名面色阴沉的大汉扳住她的膝盖,朝两边分开。还有一名商贾打扮的汉子,笑眯眯剥下她的亵裤,露出白生生的粉臀。

眼看那女子就要羊入虎口,程宗扬斜肩一撞,将木窗撞开,长刀贴着肘尖递出,触到那名独眼凶汉的腋下,才猛然一送。刀尖崩碎肋骨,混着骨渣切入肺部,接着劲气一震,将他内臓搅得粉碎。那独眼凶汉喉头鼓起,喷出一团带着碎肉的鲜血,整个人就像被扎破的血囊一样溅血倒地。

那名商贾轻身功夫极好,见状立即飞身跃起。灯影间刀光一闪,将他双腿齐齐斩断,剩下的半截身体撞在桌上,在地上翻滚着,洒下大片大片的鲜血。

最後一名汉子握着那女子的双腿,正待进入,这会儿却是一动也不敢动,豆大的汗滴顺着他的鼻尖落下,掉在胸前淌血的刀锋上。

程宗扬头也不回地一脚踢出,将断掉双腿,嘶声哀嚎的商贾踢晕过去。

最後那名汉子“扑嗵”跪地,嘶哑着喉咙道:“侯爷饶命……”

程宗扬眯起眼睛,“你认得我?”

“认得认得……小的姓樊,在洛都给人当护卫……”

程宗扬心下恍然,再看向桌上那名私处尽露的女子,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人生何处不相逢……久违了,湖阳君。”

美妇口中还塞着布团,她本来已经绝望的眼睛闪了一下,惨白脸上慢慢泛起血色,最後哽咽起来。

程宗扬心下也不免感慨。第一次遇见湖阳君,还是在洛都街头。当时正逢湖阳君出行,车马连绵不绝,随从前呼後拥,声势煊赫。再次相遇,这位贵妇已然沦落为砧上鱼肉,就像猎物一样,被几名蟊贼按在桌上肆意凌辱。人生遭际,莫过于此。

衣袂声响,孙寿与赵合德一同进来。

见到桌上的女子,孙寿扑过去道:“暖姊姊……”

赵合德看着满室的鲜血,惊惧之余,目露不忍。

程宗扬坐下来道:“说吧,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小的樊雄,长安人氏……”

樊雄原本也是长安市井之徒,坊间人称樊鹞子,向来好勇斗狠,与杜恶虎一样,与人斗殴,背了人命案子,不得不逃亡他乡。不过他比杜恶虎逃得更远,居然逃到了汉国。因为一手好刀法,又是亡命之徒,被吕氏看中,召到门下,後来又投入吕氏姻亲,湖阳君门下,成了一名护卫。

洛都之乱,吕冀一脉覆灭,孙氏也遭遇灭顶之灾,满门尽诛。唯独湖阳君当时正在城外别业,躲过一劫。当时洛都城门紧闭,永安宫方向一片大火,湖阳君惊惧之下,不知所措。樊雄见她身边财物甚多,怂恿她逃往唐国避避风头,待吕太后重新掌权,再行返乡,否则不妨隐名埋姓,寓居长安,也不失为富室。

湖阳君走投无路,最後听了樊雄的鼓动,带上钱铢金玉,与几名家奴逃往唐国。随後消息传来,太后失势,孙氏族诛,湖阳君更不敢回头,被樊雄带着辗转奔波,好不容易才来到此地。

樊雄有人命官司在身,不敢直接回乡,投奔身在蓝田的故交谭仲打听消息,却被谭仲看出风色不对,暗地里叫上杜恶虎,来了一出黑吃黑,将湖阳君的几名家奴杀了个乾乾净净。毕竟是故交,他们对樊雄倒没下毒手,只是如此一来,樊雄也上了贼船,再洗不乾净。

等樊雄透露出湖阳君的身份,两人心下大定。湖阳君身为负罪潜逃的汉国封君,不但有财有貌,而且还是不能见光的黑户,真如天上掉下来的金元宝一般,捡了也是白捡,绝无後患。

樊雄本来打着主意独吞,如今被两人揭穿,索性撕破脸。于是三人合谋,一不做二不休,夺了湖阳君的钱财,三人平分,再拿她的身子享用几日,将来不管是杀了一埋,还是毒哑卖入娼窠再捞一笔,都不用担心手尾。

孙寿被寄养在孙家,自幼与湖阳君姊妹相称。她身为狐族,嗅觉极为灵敏,入城时路过谭仲的店铺,便隐约闻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只是她在程氏内宅身份低贱,不敢随便惊动他人,便在入夜後自己寻来,结果正撞上这些恶匪杀人夺财的行径。

孙家正是因为自己如今的主子而覆灭,连自己都是俘奴的身份,眼见湖阳君受辱,她却束手无策,只能坐视。直到主子寻来,孙寿情急之下,才现身求救。

结果自己眼中天大的事,在主子眼中却轻如浮尘。一出手,三名杀人越货的凶徒便一死一伤一降。

湖阳君身陷险境,罪魁祸首正是自家主子,可危难之际,又是自家主子出手相救。孙寿心头百味杂陈,抱着湖阳君痛哭失声。

没多久,众人闻讯纷纷赶来。看着满室血迹,石越立刻说道:“侯爷先请回去,此间之事交给小的便是。”

“这么大的命案,能兜住吗?”

“无妨。他们杀人在先,侯爷救人心切,仗义出手。”石越道:“侯爷若是不方便,此事尽管放在我等身上。”

“这样也行?”

石越嘿嘿一笑,“只要这位樊爷别认错人就行。”

樊雄连忙澄清,“出手的我没看清楚,跟谁都有点像。”

姓樊的这么识趣,程宗扬收起灭口的心思,对石越道:“这边的事情就辛苦你了。”

石越躬身道:“小人份内的差事,哪里辛苦?”

回房换下染血的衣物,赵飞燕已经备好热水,亲手帮他洗浴。

浴桶是新箍的,足有一人长,两人并肩宽窄,里面还设有卧具,可供坐卧。程宗扬刚吸收了数道死气,气血翻滚。此时躺在热腾腾的水中,不禁起了兴致,拉住赵飞燕的手道:“你也进来,咱们一起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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