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啰嗦,他们来是幹嘛的?”
汪臻揣摩道:“好像是来游历的?反正一来就打听这地方有什么传说,名胜啥的。”
“再说。”
“我猜吧,兴许是盗墓的。”汪臻道:“问了半天白员外的坟。”
“还有吗?”
“不然就是寻狐的。”汪臻道:“你是没看到,那少主一听见狐女,两隻小眼睛直冒光啊!使劲在问红丸的神效……”
“什么功效?”
“壮阳呗。”汪臻道:“吞了红丸,夜御百女不在话下。”
“还夜御百女呢,”敖润朝他脑袋上拍了一记,“一晚五六个时辰,一炷香都得换五个,这是尿床吧?”
里面有人道:“白员外遇狐的故事,你知道多少?”
汪臻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个人,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声音听起来却年轻,他试探道:“小的会的……大概有一百多段?”
“一百多段?你还是个文艺家呢?说实话!”
汪臻老实道:“二三十段是有的。”
“都是你编的?”
“有五六段是祖上传下来的。客人们爱听,小的又编了几段。”
“诗也是你编的?”
“有几句是白员外留下的。”
“外面传的多吗?”
“不多。”
“你把白员外留下的诗念一遍。”
“哎。”汪臻应着,从“人生若只如初见”,断断续续背到苟岂两句。
程宗扬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像是翻倒了五湖四海,又问了白员外有关的几件轶事,然後吩咐道:“老敖,带他去见贾先生。请贾先生辛苦些,将白员外能考实的事迹整理一遍。越细越好。他要是老实就算了,要是不老实就弄死他。”
那人的口气跟捻死个臭虫差不多,汪臻当时就矮了半截,随即被敖润拎着离开,一路上果然老老实实。
夜色已深,周围寂无声息,只有屋上的破洞不时刮过几股寒风。
片刻後,一道雪亮的光柱毫无征兆地亮起,利刃般划过黑暗,映出角落里一个人影。
一个白髪萧然的老头出现在光柱下,他被绳子绑着,神情委顿地靠在墙角,身边放着一杆绘着阴阳八卦的旗幡。
“铁口神算,袁——原来是袁先生。幸会。”
老相士战战兢兢地堆起笑脸,“老朽只是想讨些钱,没成想遇见阁下。多有……多有得罪。”
程宗扬笑道:“老先生太客气了。说来是我多有得罪,原本想着守株待兔,没想到迟来一步,却被老先生抢了先。老先生这么大年纪,腿脚还挺利索,竟然逾墙而入。佩服佩服。”
老相士乾笑几声,脸色却慢慢变了。
对面的年轻人笑意淡去,眼神越来越冷厉,虽然面对着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却如临大敌。他举起那根发光的圆管,对着他的眼睛,沉声道:“说实话,你究竟是谁?”
老相士被照得眼睛都睁不开,咽了口吐沫道:“老朽姓袁,在乡间以卜卦算命为生……”
“苟岂是什么?”
老相士眯着眼睛,可怜巴巴地说道:“好像……是一味药材?”
“信不信我给你上水刑?美国大兵在伊拉克搞的那种。”
老相士打了个哆嗦。
“别装了。姓汪的在客栈里头念出那两句诗的时候,你那表情就跟雷劈了一样。还有这个。”程宗扬晃了晃手电筒,“你是头一个见到这东西,却一点都不好奇的。以前见过吧?”
被人揭破伪装,老相士眼神中流露出无比复杂的情绪,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哀怨和留恋、压抑的狂喜,还有浓重到如同实质的恐惧。
程宗扬自己的心情也不比他好多少,甚至比他更强烈。他竭力压下心底的雀跃和疑惑,用充满威胁的口气道:“我这里有根电棍,你想试试吗?”
老相士嘴巴动了动,最後用乾哑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我姓程。”
老相士颤声道:“你来多久了?”
“先回答我。”
老头刚要回答,却猛地闭上嘴,神经质地往四周打量着。
程宗扬没有开口,只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姓袁。”老头声音轻得像微风一样,几乎听不清楚。
程宗扬谨慎地保持距离,没有试图靠近他。也许这只是个圈套,虽然他不像是什么深藏不露的大高手,但程宗扬不准备冒险。
“我姓袁。”老相士道:“袁天罡。”
看着程宗扬露出一脸古怪的表情,老相士轻轻吁了口气,他知道这个名字。
程宗扬问道:“这是你的本名,还是借用的?”
“借用的。”
“本名呢?”
老头苦笑道:“已经忘了。反正不管我原本叫什么,都无关紧要。对吧?”
不知道这位袁天罡究竟经历过什么,遇到自己这位穿越者之後不但没有想像中的惊喜,反而深具戒心。
程宗扬想了想,然後撕下鬍鬚,露出本来面目,“认识一下吧。我姓程,程宗扬。”
“本名?”
“如假包换。”
袁天罡反复审视着他,半晌叹道:“你来的时间不长吧?真幸运啊。”
“什么意思?”
“肉身降世,可不多见。”
“为什么?”
袁天罡苦笑道:“我也在找原因。”
“你呢?来了很久?”
“久到我已经记不得以前了……”
“行了老袁,你没那么老吧。”程宗扬道:“大家难得遇见,都开诚布公一点,免得误会。”
袁天罡欲言又止。
“有危险,对吗?”程宗扬声音很小。
袁天罡目光闪烁了一下。
“有办法能回去。对不对?”
袁天罡眼中瞬间爆出精光。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大家为什么不一起合作呢?”程宗扬望着他打着补丁的衣袍,平静得说道:“看样子,你混得可比我惨多了。你还怕我贪图你什么吗?”
袁天罡沉默多时,最後猛地的一咬牙,“帮我解开。”
寒光一闪,袁天罡手脚上的绳索像被风吹一样鬆开。他看着程宗扬手中的短刀,惊讶于它的锋利。然後拿出一块帕子,在脸上用力揩抹。
等他放下手,脸上的老人斑已经不翼而飞,眉形和鼻梁都有了些变化,露出的面容如五十许人,只是依然头白如雪。
“认识一下吧,天命相士袁天罡。”
手电筒被放到一边,白髮相士望着那道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光柱,眼中流露出无限的眷恋。
“我来得比你早点。到如今……”袁天罡想了想,谨慎地说道:“差不多五十年了。”
“老前辈啊。你来的时候多大年纪了?”
“我是魂魄降世,投生成了一个婴儿。”
“一岁能言,三岁能诗那种?”
“没有。”袁天罡苦笑道:“非但不是什么神童,反而是个痴儿。直到五岁之前,我一直都浑浑噩噩。”
程宗扬猜测道:“大脑发育不够?”
“也许吧。头脑中东西太多,又与外界格格不入……”袁天罡道:“犹如庄周梦蝶,梦中灯光电影,应有尽有。醒来却连饭都吃不上。”
袁天罡叹息道:“你运气比我好,整个人穿越过来。我呢,成年人的思维,却被局限在婴儿的身体里面,不能走,不能爬,不会说话,连看都看不清楚,你能想像那种感觉吗?就像是健康人的大脑被放在植物人的身体里面一样,简直让人发疯。”
设身处地的想像了一下,程宗扬觉得自己背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生在一处大户人家……”袁天罡道:“的佣人家里。”
“上面有五个哥姊,下面还有三个弟妹。我最初的记忆里只有饥饿。无时无处,无所不在的饥饿。我三岁才会走路,然後就像老鼠一样,四处去找能吃的东西。尤其是梦中尝尽天下美食,醒来之後,我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吃。除此之外,我不敢去想别的。因为我一想到曾经吃过的烤鸭、红烧肉、牛排、火锅、麻辣小龙虾……我都会饿得发疯。”
“……你口味挺杂啊。”
“你要像我那么饿过,也会什么都吃得下。”
“吃的都记这么清,居然把自己的名字都忘掉了?你以前是做什么的,还记得吗?”
袁天罡摇了摇头,“记不清了。以前的记忆都已经零乱了。我想,也许是个电工吧,挺高级的那种,好像是核电站设计编程什么的。”
“科学家啊,这么屌?”
“所以你该知道,我所具备的知识面对我的生存状况时,该有多绝望。我这辈子连块磁铁都没见过!”
“除了核电,你总有其他知识吧?化工、生物、天文地理什么的。最不济,你也能吟两首诗吧?”
“有啊。我所在的那户人家的小姐就是。”袁天罡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像是怜悯,又像是不忍,慢慢道:“她连地球是圆的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