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苍峰道:“你骤然封侯,只怕有人心存歹意。”
“云老哥听到什么风声了?”
云苍峰点了点头,“洛都从来都不缺少亡命徒,何况吕氏的死士尚未尽诛,颇有些亡命在外的。”
云秀峰也道:“树大招风,小心为上。”
“明白了。等拜访过霍大将军,我就躲到屋里,没事绝不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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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阳侯好福气啊,”霍子孟一边捶着腰,一边半是抱怨半是玩笑地说道:“天大的事都丢手不管,自己跑去成亲,倒让我这老家伙替你们劳心劳力。”
“能者多劳嘛。”程宗扬笑道:“况且我正准备辞行,前往舞都就封,朝廷的事就全指望大将军了。”
“不等天子登基就走?”严君平皱眉道:“出了什么事?”
程宗扬指着他道:“老严,就你多疑。坦白地说,我要留在这里,不知道多少人如芒在背。”
霍子孟不悦地说道:“什么如芒在背?胡说!”
“好好好,是我说错了。”程宗扬从善如流,“反正我这么一走吧,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免得在这儿碍眼不是?”
霍子孟手指敲着桌面,迟迟不语。
“放心吧,老头儿跟我一起走。往后回不回来还两说呢。”
“你啊……”霍子孟摇头道:“君侯虽然行止无忌,大节上却把得极稳,否则你以为你一个实封的列侯是那么容易来的?”
“那你担心什么呢?”
霍子孟横了他一眼,“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程宗扬干笑道:“大将军果然明察秋毫……一点小事,请大将军过目。”
程宗扬递来两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字迹。
霍子孟接过一看,一份是确定舞都城作为云如瑶的嫁妆,并入舞阳侯国,其中牵涉到的城中官员任命、赋税、所用律法等等事宜。
霍子孟看了一半就丢给严君平,“写篇回文,骂死这厮!即使封侯,也是汉国的疆土,连朝廷的王法都不要了?好大的胆子!”
“好吧,好吧,这些你不答应,那这一张你总得认吧?”
另一张纸上写的全是人名,后面备注了官职爵位。赵皇后父亲封成阳侯,兄长封新成侯;董宣的司隶校尉之外,又加了主掌刑狱的廷尉;桓郁执掌守卫宫禁
的卫尉军;公孙弘为左内史;朱买臣为丞相长史;金蜜镝两个儿子以及霍去病同
时跻身八校尉……这些都是彼此心照的交易。
霍子孟知道长秋宫夹袋中无人,拿到司法和部分兵权已经是极限。果然,再往后就是一些商贾和不知名的文士,官职也多是些三百石以下的微末职位。不过职位虽低,却意味着商贾从此摆脱贱籍,可由正途出仕。
再往后看,霍子孟眉头不由跳了一下,董宣卸任的洛都令却是给了张敞。霍子孟与张敞有隙,人所共知,如今把张敞摆到霍子孟眼皮底下,明摆着是添堵。
霍子孟毫不客气,提笔把“洛都令”抹掉,“且去蓟城。”
程宗扬争辩道:“他一个文官,去蓟城守边?”
“董卓此贼虽然暴虐,边事上的见地却是不差。老夫已与金车骑联名上奏朝廷,请以赵充国为中郎将,镇守蓟城。”霍子孟冠冕堂皇地说道:“张敞此子素无功绩,边地易于立功,若有军功,朝廷必定重用。”
守边容易立功,那是因为太容易死了。程宗扬对张敞也没什么过多的好感,秦桧把他放入名单,无非是因为霍子孟权势太大,找点平衡。既然霍子孟摆明车马不吃这一套,程宗扬也没有再多争执,只是默默对张敞说了声抱歉,本来想拉你一把,结果被老霍一脚踢到北边。
名单中没有宁成,是程宗扬最大的遗憾。他至今杳无音讯,死于乱军之中的可能性大增,不然再拿到大司农这个职位,司法、军事、经济三者在手,长秋宫的地位会稳定得多。由于手上乏人,外朝官职收获不多。相比之下,内廷迭经战乱,徐璜等人顺势扫除对手,独占了三个中常侍的名额,全面掌控南北二宫,算是最大的一笔收获。
这份名单是秦桧、班超等人反复商议,才最终拟定的,其中分寸拿捏得极为妥当,双方没有太多争执就确定下来,准备上奏长秋宫。不过等霍子孟这边拿出拟定的朝臣名单,第一条就让程宗扬大吃了一惊:韦玄成罢相,原中常侍吕闳拜为丞相。
吕闳身为吕氏族人,即使没有参与叛乱,也少不了受到牵连,程宗扬还想着怎么保他一把,却没想到霍子孟会直接提请将其拜为丞相。虽然内朝权力不断扩大,作为外朝官职的丞相地位大不如前,但到底也是群臣之首,份量十足,就这么交给吕氏族人,霍子孟能这么放心?
事实证明,霍老狐狸还真这么放心。严君平道:“吕闳为人节操凛然,风骨刚劲,其为丞相,可安社稷。”
程宗扬也明白此举是为了安抚吕氏,稳定朝局,可凭心而论,自己肯定是做不出这种选择的。霍老狐狸虽然滑头了些,起码的节操还是有的。
其余三公九卿之类的官员自己也不熟悉,霍子孟能把吕闳推为丞相,这份名单还是公心居多,程宗扬不再一一细看,表示自己会与车骑将军金蜜镝、御史大夫张汤等人一并附议,送呈长秋宫。
最后才说到宫中之事。按惯例,天子登基之后,皇后赵飞燕晋太后,迁居永安宫。太后吕雉晋太皇太后,迁居长信宫。但程宗扬提议,如今天子尚幼,赵太后仍居住长秋宫,好便于抚养。待天子及冠之后,再移居北宫。至于吕雉,也不必迁居长信宫,仍居原处,但为了太皇太后的安全,有必要在永安宫周围建起高墙,同时封闭北宫四门,只留复道出入。
原本通连南北二宫的复道已经在战乱中焚毁,新建的复道将直通长秋宫,等于变相将吕雉圈禁在宫中,与外界断绝往来。
霍子孟默然良久,最后道:“太后可曾应允?”
程宗扬眼也不眨地说道:“太后很满意。”
吕雉是不是满意并不重要,关键在于既没有赐自尽,也没有废去太后之位,保住了朝廷体面,对外也能交待。
“那便如此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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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登基,荐举帝师,官员任免,选拔亲贵子弟入宫陪读……几件大事彻底盖过先帝驾崩引发的叛乱,展露出新朝气象。无数人趋之若鹜,纷纷奔走于权贵之门。霍大将军府上自然不能不走,吕丞相那边也是条路子,可最引人瞩目的舞阳侯却毫无征兆地杜门谢客,前来打探门路的无论身份高低,统统吃了闭门羹。
“先帝入葬?就说我有病,推了吧。程大哥是家宰,代表侯府去一趟,礼数尽到就行。”
“富平侯请我赴宴?他胆子很大嘛,天子丧期未过,他就敢请客?没错,我是不怕,可张放那小子也不怕?让高智商去,到底是有数的老牌世家,去拉拉关系也好。”
“徐璜……这事我答应过,不能不管。让老匡带人去一趟。安全第一,千万别犯险。”
“鸿胪寺请我去定夺天子登基的礼仪?哎,徐君房到哪儿了?这种活他应该在行啊。算了,让会之去跟他们打嘴皮官司吧。”
“太学推选祭酒,邀我去讲话?这不是要我难看吗?让班超去——等会儿,我不是说过这些事我都不管了吗?怎么还往我这儿报呢?”
雁儿道:“这都是筛选过的,须得主子定夺。”
“别了。外事不决问会之,内事不决问会之他家娘子。我现在是在度蜜月,度蜜月懂吗?”
“不太懂……”
“就是什么事都不干。去去去,事情都交给程大哥、会之和班超他们。嗯,还有贾文和,让他们几个商量着办,别来烦我。”
雁儿只好捧着卷牍离开。程宗扬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过去拥住云如瑶的腰背,“娘子……”
“别闹,妾身正在算账呢。”
程氏商会的账目结算眼下还在临安,汉国这一摊子差不多算是一本乱账。云如瑶连日来将账目梳理了一遍,越算越是心惊。
若说进项,程宗扬与陶弘敏、赵墨轩合作的商号开张不过月余,获利便超过三万金铢,收益惊人,可比起推行纸钞的成果,这点收益就微不足道了。
托算缗令的福,程氏商会印制的纸钞在短短一个月内,就发行出去整整二百万金铢!以云如瑶的出身,看到这个数字都有些眼晕——即使汉国,朝廷一年的赋税也不及此数。
同样惊人的,是商会实有现金储备。按照收入,商会所存钱铢当在二百万金铢以上,可目前商会所有钱铢加起来,仅仅只有八十三万金铢。除了几笔土地交易用去大量纸钞,其余都是洛都之乱的开支。
长秋宫本身既无财力,又无人力,全靠程氏商会力挺,大笔大笔赏赐泼水一样洒出去,才纠集了足够的兵力支撑到平定叛乱。前后不过数日,用去的钱铢就有五十七万金铢之多!如果叛乱再持续几天,吕巨君和刘建都不用动手,程氏商会自己就破产了。
这也是长秋宫全无根基,只能靠钱铢鼓舞士气。刘建和吕巨君一个宗室,一个后族,用一文钱能办到的事,长秋宫就得十文。
程氏商会大笔钱铢泼出去,收益已经不能用钱铢衡量。舞阳侯、舞都君的封号,实封的土地,这一方诸侯的地位,可是拿钱买不来的。
程氏商会在汉国发行的纸钞眼下并没有开始流通,与其说是货币,实质上更接近于欠条。这样一算,目前的亏空就是一百一十七万金铢。这样的亏空放在六朝任意一朝,都足以引发朝廷局势动荡,可程氏商会竟然周旋至今,尚未出现纰漏,云如瑶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得是班超的功劳。”程宗扬道:“算缗令废除之后,洛都不少商贾都想兑付钱铢。幸好老班下手果断,没等那帮人发难,就唱了出红脸,把他们都给镇住了。”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夫君大人总得填补这笔漏洞。”云如瑶道:“如今长秋宫位置已稳,这笔钱既然是用在皇后身上,她总该认这笔账吧?”
“长秋宫暂时就别指望了。皇后那边连赏赐都拿不出来,还得我设法接济。
舞都侯的名号、封地,再加上吕冀的家产,就当是折抵吧。“
云如瑶颦眉道:“吕氏两处府邸财物虽然不少,但钱铢并不多。不知道是他们没存下钱,还是被人暗中吞没了。我叫红玉和寿奴过来,问问她们。”
“别。”程宗扬道:“全光了还好说,就怕真是被人私下分了。你要揭出来,立刻又是一场大乱。”
其中的道理并不复杂,云如瑶自然明白,但她更担心自家的生意,“可这亏空该如何补?一想到这么大的数目,我觉都睡不安稳。”她蹙额道:“若不然,石见银……”
“用不着。”程宗扬拿出一张帛画,“这是舞都的地图。这一片,包括舞都城,都是我们的土封。我准备在舞都以北开发一个商业区,回收资金。”
云如瑶道:“卖地吗?有多大?”
程宗扬从舞都城往北,画了一条直线,直抵舞阳河,“这条路大概有六里。
我准备第一期先开发三分之一,长度为两里,两边各延伸出一里,面积大概是一千五百亩。“
云如瑶算道:“禁田令之前,洛都田地价格是一亩十枚金铢,舞都田地更便宜一些,以每亩八枚金铢计价,一千五百亩大概是一万两千金铢。”
一万两千金铢,比起高达百万的亏空,只是杯水车薪。
程宗扬却不这样认为,“开玩笑呢。我这是商业用地,跟农用地能一样吗?
至少十倍起价,还不打折,一千五百亩就是十五万金铢。这仅仅是地价,建好的商铺再加五倍,七十五万金铢——这是底价!“
“一亩五百金铢……”云如瑶道:“会不会太贵了?”
“这可不是空地,是占地一亩的房子,还是商铺,包括仓储和店面。”程宗扬道:“五百金铢是多少?一百万钱而已。只用掏一百万钱,就能拿到一套一亩的商铺,赚大了好不好!”
云如瑶愕然道:“一百万钱?”
瑶丫头虽然聪慧,但对现代房地产的奇葩程度一无所知。程宗扬索性拿尺子比了一块三尺大小的正方形,“这么大一块地方,你觉得能卖多少钱?”
云如瑶心下略一计较,便道:“若是田地,不过三十钱。若是房舍,带上房屋、院子的话,均摊下来最高不过三百钱。”
“如果我说它卖一万钱呢?”
云如瑶失笑道:“立锥之地,岂值万钱?一贯都太贵了。”
程宗扬摇了摇头,只能说眼界和见识限制了瑶丫头的想像力。
“何止一贯,这样大小一块地,能值一百贯,十万钱!换成楼房,上面的房子能值三千贯!”程宗扬道:“一亩就是一百万金铢,二十亿钱!别说住人的,就是停一辆马车的空地,都能卖出二十万钱。”
“瞧瞧我们这地段,核心商业区加行政中心,绝对的黄金地段,超大面积商铺,一亩只要一百万钱,这连白菜价都算不上,简直是白水价!”
云如瑶有些失神,一亩百万铜铢的天价已经超过她的想像,可在夫君口中,又翻出两千倍,一亩飙升到百万金铢的天文数字。她不是不相信自家夫君,而是无法理解这种惊天的房价居然会出现。更让她无法理解的是夫君笃定的神情,似乎这样不可思议的价格并非他凭空虚构,而是亲眼见到过的。
云如瑶定了定神,没有再纠结房价,转而道:“即便建好的店铺能卖到这样的价钱,可售价如此高昂,造价又该多少?再则一千余亩的店铺,若待建成,只怕要三五年,远水不解近渴,若要填补亏空,哪里来得及?”
“预售啊,亲!”程宗扬不加思索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