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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燕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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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完璧堪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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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之後,一行车马便来到襄城君府——如今已经是自家的产业,舞阳侯府。

秦桧办事利落,短短数日间,便招募好人手,一边清理旧日主人的痕迹,一边张灯结彩,张罗各项迎亲的布置。从正门到主殿的道路上,数以百计的工匠、杂役往来奔走,将带有“襄城君孙”字样的灯笼、匾额等物,全数取下,更换为刚赶制出来的“舞阳侯程”。

正厅前用巨大的楠竹搭起喜棚,四周张挂彩缦,沿途布设着鲜红的锦幛,两侧摆放着一人多高的银灯、熏炉,连树上也缠满各色丝帛,营造出喜气洋洋,普天同庆,豪奢铺张的热闹景象。

“原有的仆役我留了一批忠厚可用的,在府中处理杂事。其他俱已迁往对面的襄邑侯府,因喜期在即,为免生事,暂未遣散。”

“这边是女宾所在,专设有盥洗室、净室和汤室。”

“筵席的安排,外面分为六处,爵、职、武将、文士、商贾、还有市井间的布衣,各用锦障隔开。另有两处备用。自家人分为两处,自家兄弟的筵席设在後厢房,另一处是主公的家眷,设在内院。另外在街巷中设了流水席,不拘生疏远近,尽可入席……”

秦桧一边走一边解说,一边还要处置各项琐事。各色人等络绎不绝地赶来,或是回话,或是问事。亏得奸臣兄才幹优长,某事某物的所在、数量、找谁交接洽谈,无不烂熟于心,每每三言两语就处置停当,应付得游刃有余。

“正厅左右两侧,我准备摆放两株三丈高的灯树,枝条缀满金铢。”

程宗扬仰头看着原本就富丽堂皇的主殿,想了想那金光耀眼的画面,一丝尴尬油然而生,“这也太俗气了吧?”

秦桧道:“还有什么能比金铢更能彰显实力的?”

程宗扬还是觉得有些太张扬了,“会不会太暴发户?”

程郑正在府中,此时匆匆赶来,闻言笑道:“若是把永安宫的金凤搬来,倒是不俗。”

“大哥也来开我玩笑。那就太嚣张了。我可不想被人当成第二个吕冀。”程宗扬看了孙寿一眼,“你说是吧?”

孙寿作为府邸的原主,也被遣来帮忙,她戴着面纱,免得被人认出身份,回话道:“主子英明果毅,岂是吕逆那种鄙夫可比?”

程宗扬隔着面纱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还挺会说话。金树就金树吧。虽然俗气了些,好歹让人知道我不差钱。”

程郑道:“我那边还有些上好的沉香,一会儿让人送来。”

“劳烦大哥了。”

程郑一脸严肃地说道:“身为主公家臣,自当效力。”

“那我是不是应该赏大哥点什么?”

秦桧正容道:“襄邑侯府那班歌姬就不错。”

“使不得!使不得!”程郑连连摆手,“老朽可经不得这调调。”

“拉倒吧,”程宗扬道:“咱们头回见面的时候,你也没闲着啊。”

三人说笑几句,程郑道:“两府仆役极多,将来如何处置,还得你拿个章程出来。”

程宗扬想了想,“我原本想着一并遣散了事,但大哥专门把这事提出来,看来我想的简单了。不知有什么缘故?”

“一来是那些死士。吕冀伏诛之後,他门下豢养的死士或死或逃,颇有些漏网之鱼。其中若是出几个铤而走险的刺客,不能不防。二来是吕氏仆役。那帮仆役昔日奔走公卿之门,往来诸侯之间,虽是仆从,也不可小觑。”

“那些狗仗人势的家伙,打发了就是。让他们回家吃自己得了。”

“此等小人,成事或有不足,败事尚且有余。”

程宗扬听明白了,程郑原本也在吕氏门下混过,对这些仆役惯用的伎俩并不生疏。自己随手遣散,很可能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三来,两府童仆数千,全数驱散,往後的生计也是难事。眼下我跟会之商量,暂时收容,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这样吧,告诉他们,愿意走的,一律发遣散费。每人的基数为半年的薪俸,另外根据在府中劳役年限,每年加发一月。”

这是现代资方解雇劳工的惯例,但放在六朝,可是罕见的仁德之举。他说的简单,程郑却是越想越觉得高明,感叹道:“贤弟思虑周全,更难得的是这份仁者之心,愚兄佩服之至。”

秦桧道:“不愿意走的呢?”

“先查一下,没劣迹的不妨留下来。无论是此地,还是七里坊,将来都需要人手,尽可安置。有劣迹的一律遣散,绝不收留。至于那些为非作歹,甚至够得上犯罪的,全交给董司隶处置。”程宗扬冷笑道:“我处死了吕冀,也不在乎再处死几个不开眼的刁仆。”

听到主公并不是一味仁慈,毫无原则地向吕氏旧仆示好,秦桧才放下心来,抚手道:“刚柔并济,此举大善。”

“还有。”程宗扬道:“宅子有一处就行。对面的襄邑侯府,你们替我辞了吧,免得太招摇。”

秦桧闻言应下。

过了正殿,一条青石板路通往左右厢房,中间一道粉墙便是内院所在。

秦桧与程郑同时止步。秦桧说道:“两边的厢房有星月湖大营的兄弟们和刘诏、老敖等人值守。内院只有家眷可入。”

程宗扬笑道:“这还用避嫌?”

秦桧压低声音,“义姁和那位,在里面。”

程宗扬明白过来。内院还藏着友通期。友通期怀着刘骜的遗腹子,虽然刘骜血脉可疑,但此事关乎天家颜面,绝不会公开,因此友通期怀胎的消息也必须隐瞒下来,不然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你们去忙吧。我去院子里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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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明显的标志被摘下之外,内院大致保持了原貌。相比前殿建筑的严整划一,内院的建筑更加自如一些,楼阁依照地势铺陈开来,馆台参差,错落有致。院中遍植木,景物幽深。

不过程宗扬知道,这些参差错落的布置,不仅是为了居住方便,更是为了掩藏真正的内宅。

孙寿引路,带着主人来到设置隐秘的奥室。那条自己走过的暗道仍是往日的模样,不过身处其中,心情却与当日有着天壤之别。那时自己还是一个初到洛都的小卒子,在襄城君这种声势煊赫的权贵面前,渺小得就像蝼蚁一样。

然而转瞬之间,局势天翻地覆。自己一跃成为拥立天子的大功臣,皇后的主心骨,拥有实封的舞阳侯。不仅这座宅邸成为自己的私人产业,连这座宅邸昔日高高在上的尊贵女主人,也不得不隐姓埋名,沦为自己的私奴。

穿过暗道,便是别有洞天的内宅。孙寿建造府邸时,正值吕氏权倾朝野,声势最盛的时候,整座府邸不惜工本,一草一木都费尽心机,比如这处只有通过暗道才能进入的内宅,就是一处极为隐秘的园中之园。

踏进内宅,仿佛进入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外界工匠们施工时嘈杂的声响完全被隔绝开来,周围一片静谧,甚至能听到雪飘落的声音——洛都的冰雪已经融化大半,此处却还保持着最初的雪景。几株傲雪寒梅迎风而立,沾在蕊上的细雪飘落下来,传来一丝幽淡的香气。

穿过回廊,面前是一座精巧的两层暖阁。朱红色的阁门洞开,阁内树着一面巨大的七宝屏风,两旁摆着高大的熏炉,屏风前面的阶陛上摆着一张锦榻,眼下榻上空无一人,倒是屏风後面传来阵阵笑声。

程宗扬绕过屏风,只见里面枝招展,罂粟女、蛇夫人、阮香琳、卓雲君、何漪莲、尹馥兰……诸女聚在一处,不时发出欢笑,一片莺声燕语。

“都在这儿呢。”程宗扬走过去,“乐什么呢?”

“奴婢见过主子。”

众女纷纷俯身施礼,露出中间一个香艳的美人儿。大冷的天,她却只披了一袭轻纱,雪肤貌,体态妖娆,程宗扬看着似乎有点眼熟,可一下子竟然没认出来。

“新来的?”程宗扬很是纳闷,这些贱奴竟然会主动招人进来?

蛇夫人抡起竹鞭,朝那美人儿臀上抽了一记,训斥道:“还愣着幹嘛?”

那美人儿俯身跪下,媚声道:“贱奴情儿,叩见老爷。”

“你是……胡情?”这贱人怎么又换了张脸?

何漪莲笑道:“我们闲着没事,想看看情奴的幻术,才把她叫来,让她幻化形貌。好了,变回来吧。”

胡情直起腰,再抬起脸时,已经回复了本来的相貌。

程宗扬失笑道:“你们还真是闲的。”

蛇夫人怂恿道:“不若老爷今晚就收用了她吧。这贱婢还是处子呢,虽然是个不济事的狐女,好歹也能消遣一番。”

胡情露出一个妖冶狐媚的笑容,只是眼底的畏惧,暴露出她的胆战心惊。身为狐族女子,她的元红也许能瞒过别人,可绝对瞒不过面前的主人。

狐女无法用作鼎炉,采了她的元红也无助于丹田的异状。倒是那个温柔谦恭的小美人儿还须得自己疼爱。程宗扬看了一圈,“合德呢?”

罂粟女道:“她和惊理在宫里,陪皇后娘娘呢。”

她们姊妹在一起,想必会说一些私密的话语。想到合德诉说时娇羞的神态,程宗扬心头一阵荡漾。他赶紧收敛心神,“大小姐呢?”

何漪莲笑道:“主子怕是忘了,明日迎亲,大小姐赶回雲府去了。”

程宗扬拍了拍额头,“你们紫妈妈呢?”

阮香琳道:“紫姊姊在後面。相公,奴家陪你过去。”

出了暖阁的後门,是一道沿湖的回廊。尽头一座廊桥跨过结着薄冰的湖水,通向湖中一座小岛。岛上矗立着一幢临水而建的两层小楼。夸张的是这道并没有多大用处的廊桥,竟然与回廊一起建成复道,上下两层,分别连着暖阁和小楼的二楼。下面一层是能观赏风景的长廊,上面一层则是精致的厢房式样,使得暖阁与小楼隔水相望,各自独立,同时又联为一个整体。

夜色渐深,一钩冷月映在冰面上,凄清的月光寒意彻骨。阮香琳本来想说些什么,看到如此月色,却仿佛触动心事,有些失神。

“在想什么?”

阮香琳慌忙道:“没什么。”她掩饰地扶了扶鬓侧,露出一个笑容。

“她们是不是又招惹你了?”

阮香琳唇角含笑,眼角却禁不住发红。过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奴家以前想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心气颇高,嫁了那样丈夫,总觉得明珠暗投。後来从了公子,才知道天下之大,奴家原只是井底一隻小蛙儿……”

“相公身边那些女子,不光比奴家美貌,比奴家年轻,修为还比奴家好,甚至连身份奴家也比不过……”阮香琳说着淌下泪珠,她一边拭泪,一边哽咽道:“她们说奴家是残败柳,奴家本来气得要死,可仔细想想,也怨不得她们看不起奴家。奴家没让相公开苞,偏还做了妾室,本就是奴家高攀了……”

“胡扯什么呢?”程宗扬道:“你是残败柳,那帮贱奴算什么?哪个贱婢敢这么说,你就啐她!大胆点,别虚!有我给你撑腰,你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程宗扬摸着下巴寻思道:“说起来好几天都没和你欢好了,瞧你哭得跟猫似的。去收拾收拾,一会儿过来,好好让老爷爽一下。”

阮香琳破涕为笑,娇声道:“是。”

撩起门口的轻纱,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楼中一厅两厢,东侧的厢房珠帘卷起,友通期躺在锦榻上,身上盖着一条轻雲般的绒毯。她脸色雪白,秀髮散在枕上,像具木偶般一动不动。

榻旁放着一隻丹炉,炉中药香四溢,带来融融暖意。小紫坐在一边,正在看义姁研磨药物。见程宗扬进来,她竖起手指,轻轻的“嘘”了一声。

程宗扬老实闭上嘴巴,在小紫身旁坐下,先提起雪雪的耳朵扔到一边,然後拉住小紫微凉的小手,合在掌心里。

义姁研磨药物,一磨就用了小半个时辰。好不容易等她研磨好,将药材投入丹炉,程宗扬才开口问道:“怎么样?”

义姁冷着脸道:“脉象已经稳住了。”

程宗扬一阵火大,“你一个拿来送人的礼物,摆这脸色给谁看呢?笑着给我说一遍!”

义姁怔了怔,然後挤出笑容,“回主子,期夫人的脉象已经稳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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