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重要的奸臣兄没说,不过程宗扬已经听懂了——加冠之后,天子作为成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亲政,掌握权力。
“看来霍大将军还有些不放心呢。”
程宗扬品出字里行间的味道,一个十五岁的天子并不重要,要紧的是十二年之后,朱老头即使还活着,届时的年龄也不会对天子的帝位有太多威胁了,这恐怕才是霍子孟不惜签下一份十二年长约的真正目的。
“借款可以。”程宗扬道:“但必须是纸钞,否则就不谈。当然,他们到时也可以拿纸钞来还款。”
五十万金铢,相当于汉国岁入的十分之一,数额不菲。但有借有还,实际支出并不算高,比起自己获得的巨额利益,完全不值一提。甚至在程宗扬看来,只要纸钞能够流通,这点借贷全部白送都可以。
程宗扬看完草案,笑道:“此役大获全胜!都是你们两位的功劳!”
秦桧与班超拱手施礼,“此乃主上运筹之功,属下不敢居功。”
“你们就别客气了。”程宗扬笑道:“条件很不错,就按这些条款签!不过少府就算了,我又不是来当官的,给个虚衔就行。”
秦桧与班超对视一眼,“对于主公出仕之事,霍大将军可是十分坚持。”
程宗扬大为意外,“不会吧?他真想让我当官?”
班超道:“霍大将军的意思是,希望主公能为朝廷效力。”
程宗扬有些莫名其妙,霍子孟开出这么优厚的条件,是想用官职、爵位把自己留在汉国?不对啊,他应该巴不得自己滚蛋才是吧?
他起身在殿内踱着步。少府虽然是九卿之一,但无关军政要务,干得好是锦上添,干不好也不至于让汉国动荡。问题是,如果自己留在汉国,位列九卿,霍子孟真会安心吗?
程宗扬停下脚步,“不。这个官位必须辞掉。”
他断定霍子孟的用心还是在试探,揣摩自己的底线。站在霍子孟的角度,即便他开出的条件能够满足阳武侯的胃口,还要设法判断自己对朝政是否有野心。毕竟天子如今控制在自己手中,眼下自己羽翼未丰,还无法与霍子孟所代表的世家豪族对抗,但只要自己牢牢掌握天子,随着时日推移,能量只会越来越大,到时还留在朝中,各种猜疑、忌惮必然纷至踏来。
看到主公如此决绝,秦桧神情间露出一丝遗憾。
程宗扬笑道:“奸臣兄,要不这个官你来当?”
秦桧正容道:“属下唯愿附主公骥尾。”
程宗扬大笑道:“答对了!做梦都别想!我们商会还指望你呢!”
程宗扬盘膝坐下,双手放在案上,神采奕奕地说道:“我们只经商。我不会说我们绝不涉及政务,但我可以保证,对于朝政的干预只限于商业范围——这一点,你们务必要向霍大将军表达清楚。”
两人齐声应下。
“另外,还有两件事。”程宗扬道:“其一,我淮备在汉国成立一个商号,除程氏、云氏以外,还将邀请汉国商家,以及世家大族入股。大家共同投资,合作经营。”
利益捆绑,程宗扬已经是轻车熟路。霍子孟担心自己成为朝中无法控制的不安定因素,不惜拿出九卿的高官试探,自己反其道而行之,索性把他们拉过来一起经商。一来表明自己没有问政的野心,二来给自己的程氏商会编造一个巨大的保护网——同时自己也想藉此潜移默化,向他们灌输一些商业运作的理念,至少不让他们提起商贾就翻白眼。
秦班二人对此也没有异议。一个游离于朝廷以外的官商组织,原本是君主的大忌。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乐意看到这种组织的出现。不过汉国情况特殊,天子如今年仅三岁,想亲政起码要到十二年之后,有足够的时间进行运作。而且这也不是主公头一次建设类似的组织,晋、宋两国都有,同样的商会。当然,晋国情况也很特殊——晋帝有跟没有一样,还不如汉国这个三岁小儿。
“其二,我提议成立天子教育委员会。天子用的课程与科目我已经拟好,至于教授天子的先生,霍大将军身为群臣之首,还请大将军费心。”
程宗扬拿出自己整理好的课程安排,递给两人。
两人接过来一看,上面的科目超过三十种,不但有文理俱全,还有军事、武学,更有一堆不知所云的陌生科目,五八门,简直闪瞎人的狗眼。
秦桧倒还镇定,班超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这份课程表堪称是大杂烩,天上地下,无所不包,而且琐碎零乱,只能用芜杂来形容,全无章法。
值得庆幸的是,汉国虽然儒家地位日益提高,但还没有到独尊的地步,百家各有流传。纵然班超觉得天子去学农家的耕种和道家符箓着实多余,但还勉强能接受。只是……
“主公,课程是不是太多了?”
程宗扬笃定地说道:“就是要多些才好。”
每科两位老师,这个教育团队就有六十个位置。除了总体的引导和个别没人能教的科目以外,程宗扬淮备把所有的教师职位都拿出来,交给霍子孟,由朝廷公议推选。
可以想像,这份课程表一旦公开,立刻会成为朝野瞩目的焦点,各方势力都会拼命往里面塞人,想方设法接近天子。而这同样是程宗扬的目的,大家共同合作,同时彼此制衡。有天子教育委员会这样一个合作的组织,也多了一条各方势力沟通和博弈的渠道。一帮名师即便因为教育理念的分歧有口角之争,也好过在沙场上杀得你死我活。
通过商会,进行经济上的合作,通过天子教育委员会,推进政治和学术的交流,虽然程宗扬没有预言术,无法预料最终的结果,但至少自己已经尽力了。他只希望有这两个渠道与汉国各方势力沟通,能够最大程度减少彼此的内耗。与其斗来斗去,不如大家一起升官发财。
两项主张一拿出来,就把秦桧和班超震得不轻。商会还好说,两人耳儒目染之下,对此还不算太过意外。可这个天子教育委员会,实在是闻所未闻,真不知主公是如何想出来的。
两人都是心思敏捷之辈,略一思量,便察觉出这个教育委员会意味深长,既有妥协,有退让,公开表明合作的态度,同时主公也在暗示,他会把天子牢牢控制在手中。
秦桧道:“主公如今还是大行令,提议此事略有不妥,若是以长秋宫的名义下诏,霍大将军想必会欣然奉旨。”
班超道:“既然如此,不若以两宫的名义下诏。”
秦桧笑道:“两宫亦可,长秋宫亦可。”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就以长秋宫的名义。”诏书名义的微小变化,到了外界的影响力都会十倍百倍的方大。这正好是一个淡化吕氏影响,为赵飞燕树立威信的好机会。
记下主公所提的条款,班超便告辞离开,淮备先休息一下,再接着跟严君平打擂台。秦桧却被程宗扬留了下来。
“主公这天子教育委员会,不仅别出心裁,而且余味悠长,”秦桧赞叹道:“堪称神来之笔!”
“啥神来之笔啊,都是被逼的。”程宗扬道:“有件棘手的麻烦,你得出个主意……”
听到主公透露小天子是被黑魔海的御姬奴抚养长大,奸臣兄的眼珠子差点飞上天,半晌才击节赞叹道:“好算计!”
“别夸了。想想怎么把这事摆平吧。”程宗扬道:“虽然我弄了个教育委员会,排斥那贱人的影响力,可心里还是没底。奸臣兄,你一向思维很广,有没有什么不留后患的法子?”
秦桧眼珠乱转,片刻后猛然定住,慢慢道:“属下倒有一计,只是主公未必见用。”
程宗扬精神一振,“你的主意我什么时候敢不用了?赶紧说来听听。”
“若想不留后患,最好的法子就是将定陶王换掉。”
“这个我也想过,可换谁呢?”
“人选当然有。”
“谁?”
“郭大侠的遗子。”
程宗扬大张着嘴巴,下巴险些掉在地上。自己想的是把定陶王换成别的宗室子弟,秦奸臣却打算拿人来冒充定陶王。奸臣兄这脑回路,果然清奇,别人是狸猫换太子,他是逆贼换天子。这阴谋实在太大了,自己扶不住啊。
“大哥,你疯了?!”
“虽是兵行险着,但未必不可行。”秦桧道:“郭大侠的遗子——是叫郭靖对吧?只要深居宫中,除了贴身的近侍,有谁能认得出?”
“怎么认不出?差着一两岁呢,何况定陶王入京时,见过不少人。”
“只需两宫称是,何人敢再置喙?如今太后在主公手中,至于皇后,如果向赵皇后说清定陶王的来历,敢问主公,皇后会如何作想?”
程宗扬寻思道:“她可能会吓跑吧。”
“正是如此。如果换了郭大侠的遗子,宫廷上稍加训导,又有何难?幸好定陶王年龄尚幼,再大两岁就不好说了。”秦桧低声道:“此乃天助主公。”
程宗扬差点就被他说得心动了,他定了定神,“那定陶王呢?”
“郭大侠捐躯赴国难,岂能无后?”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然后使劲摇头,“不行!不行!太荒唐了。”他算听明白了,奸臣兄的意思是让郭解的儿子冒充定陶王当天子,定陶王改名郭靖,给郭解当儿子,天子龙种、布衣侠士互换身份,这胆子大得没边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程宗扬道:“况且怎么瞒也瞒不过剑玉姬吧?咱们把天子换了,不是平白送她一个大把柄?不行!不行!”
“盛姬已死,巫宗再要伸手,尚需时日。到时大局已定,便是剑玉姬,也无回天之力。”
“万一出岔子,那可是把郭大侠仅遗的骨血给害了。”程宗扬道:“我也不指望咱们的小郭靖大富大贵,能平平安安就是福。”
秦桧计不见售,也没有什么不满。此计毕竟太过剑走偏锋,若不是主公此时控制两宫,完全能一手遮天,他也不敢贸然提出。
“汉国之事,不知君侯何意?”
程宗扬皱起眉头,“不知道,他没说。”
朱老头本来对汉国的帝位颇为上心,甚至话里话外还流露出让自己替他争夺天子之位的意思,可事到临头却不置一辞,就跟没事人一样,弄得程宗扬大惑不解。
秦桧到底追随殇侯多年,又善于揣摩人心,“君侯不提,定然是对主公所为略无异议,才放手任主公施为。”
有道理!汉国对自己而言,只是一个用来逐利的庞大市场,对朱老头而言,可是他的祖宗基业。如果自己胡来,朱老头肯定不会坐视。
眼下的结果虽然远称不上完美,好歹也是朱老头可以接受的。比如定陶王是黑魔海养大的,自己感觉芒刺在背,可对于朱老头来说,根本不是个事——死老头自己就是黑魔海硕果仅存的大佬。
朱老头对汉国帝位最大的不满,是帝位被血脉不正的刘骜一系篡夺。如今刘骜暴毙,身后无子,帝位重新回到真正的武皇血脉手中,朱老头的怨念就小了一半。
霍子孟最担心的是阳武侯出来逐鹿帝位,不过程宗扬知道,朱老头绝没有这想法——朱老头要是当上天子,首先一条就是没有后宫。一个不立皇后,不近女色,没有子嗣的天子,简直就是一个炸弹。只要驾崩,就会把朝局炸得稀烂。
当然也不是没有补救的办法,比如朱老头那个不要脸的对外声称自己是他的私生子,他来当天子,自己当太子。他称自己为爱子,自己称他为父皇……程宗扬想想都想吐,死老头要敢这么干,还不如疯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