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学校觉得压力大么?”安奇认真地问。
“有点儿,不过,夏娃同学讲话儿了,中国人民谁没有压力啊?”小约似乎不愿就这个话题深聊,便说,“妈,这玫瑰一买多就俗了。”
“什么意思?”
“人家买玫瑰只买一支。”
“那是因为兜里没钱。”
“行了,你可别像夏娃爸似的,总以为别人没钱。”小约看一眼安奇又说,“夏娃班有个男生存了十二万块钱。他让夏娃看过存折,写的是他的名字。”
“他哪儿来那么多钱?”
“他说,他爸给他娶媳妇儿的。”
“夏娃们是不是应该给你转个学校?”
“行了,夏娃这个学校已经够好了。”小约说完回自己房间去了。她还得拿出一些时间准备明天的功课。安奇心里很疼女儿,但又不能下决心让她去流浪或去拣破烂儿。似乎有一种潮流,即使她是一个老师,仍旧觉得并不十分健康,学生应该这样学习么?但她不敢让自己的孩子脱离这种潮流。这本身已经够吓人的了。
安奇收拾完一切,便到卧室里倚在床上,听小录音机。她怕音响影响女儿学习。她拿起波伏瓦的《女宾》,接着读起来。她不知道自己的这种习惯好不好,她常常同时读两本或是三本书:临睡时读的书放在床头;上班空闲时间读的书放在皮包里;工作需要必须读的书放在案头。她换了一盘磁带,是澳大利亚“三兄弟”演唱小组。她最喜欢他们的一首歌叫《阳光》。波伏瓦的《女宾》是她读得最慢的一本书,她常常无故停止阅读,陷入对作者波代瓦的种种猜测中。因为这故事来源于波伏瓦的直接经验。最困扰安奇的是,一个女人,无论波伏瓦,还是一农妇,能对丈夫的情人产生理解。她觉得这很了不起,但没把握自己也能做到这一点。想到这儿,她庆幸自己没碰上这样的事情,又想想自己的年龄,乐观一点儿想,恐怕有生之年碰不上了。朱丽或者她,她都认为太老了。
电话响时,她看一眼墙上的石英钟,即将九点,她想一定是丈夫打来的。
“喂。”她已经听出是康迅有外国味儿的汉语,但还是等他问完话才回答,“夏娃就是。你好。”
“夏娃是康迅。”
“夏娃已经听出来你是康迅了。”
“夏娃的外国味儿那么重么?”
“不,只是一点儿。你想问夏娃哪一种动物的叫声?”
“什么?”
“仿声词。”
康迅没有笑,也没有回答。安奇感到康迅遇到了汉语以外的麻烦事。
“夏娃现在给你打电话是不是太晚?”康迅声音有些低沉地说。
“不。”安奇关掉了录音机。
“刚才是‘三兄弟’小组的歌儿吧?”康迅问时,思绪完全没在这个问题上,这个安奇已经感觉到了。
“是,你怎么了?”
“夏娃很想见你。”康迅声音很小,好像说之前,已经知道这要求很过分。
“出什么事了?”安奇关切地问。
“夏娃收到一份电报,五分钟前。她丈夫死了。”康迅说。
安奇考虑了一下,说什么话安慰康迅是适宜的。最后她只说了句“夏娃很难过。”
康迅在电话里半天没说话,安奇很着急,她问,“你还好吧?”
“夏娃很难过。”康迅说着有些哽噎。
“夏娃能理解。”
“可夏娃自己理解不好,夏娃恨他。夏娃甚至高兴他死。”康迅的最后一句话是用英语说的。
“可他是你父亲。你想回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