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国夫人李媛召李镜进京,显然有她自己的打算。姑侄两虽十年未见,她却已将李镜的后半生都安排好了。这第一步,就是与靖王的独女安平郡主李升成婚。
许多年前,当今圣上偏宠秦妃娘娘,有意立她所生的梁王为储君,可惜梁王未满弱冠便英年早薨,圣上深受打击,不愿再立太子。可龙脉稀薄,靖王虽不受待见,却是唯一的皇嗣,立不立太子,已不重要。如今圣上年迈多病,朝中各方势力逐渐朝靖王身边聚拢,李镜若能成为靖王乘龙快婿,淮南李家便可一步登天。
李镜的母亲在他出世那年便已亡故,他是由未出阁时的李媛照料长大,李媛对他的脾性可谓了如指掌。因而未等他开口,李媛便直刺要害:“建功立业也好,庸碌无为也罢,镜儿血统如此,世人总有话说。一味受市井流俗之言束缚,为避嫌平白错失良机,绝非丈夫所为。”
李镜只好应道:“前次科举应选,已蒙姑丈姑母庇荫;若不能在江都县挣得民誉、有所上进,如何与郡主金枝玉叶相配?”
李媛笑道:“一县之治,还能难倒我镜儿?年后你带些银钱下去,修几座祠堂、牌坊,百姓自会感念你恩德。”
“姑母英明。如今恰有一桩陈年旧案,小侄有意为江都县乡民请命……”李镜赶忙借此话机,将此番入京的来意大致讲述一遍。
李媛听着,脸色渐渐不好,待他说完,立刻摇头批评道:“镜儿糊涂。你可知,那左峻自来与靖王两不得意,你千里迢迢跑来,坟堆儿里刨出旧事告人家,任谁都会以为,是靖王授意你向左阁老发难。值此时局微妙之际,镜儿不可意气用事。你还年轻,只凭一腔热忱,难免行差踏错。听姑母的,先把这桩十全十美的婚事定下……”
李媛这意思,李镜就该听她的话、按她安排的来。李镜早已不是小时候那个温驯乖巧的孩子,哪甘心任她摆布,一时不服气,梗脖儿道:“这十年来,蒙各位叔伯提携照顾,我淮南李氏于风雨中勉力支持。所幸不负姑母临行时所嘱,读书、治家,小侄不敢有丝毫懈怠……”
李媛顿时火了,将手中暖壶朝桌上一撂:“你意思,我出嫁便是外人,还管不了你了?”李镜垂头不予置评,逆反之意明显。
李镜从小便知,他这姑母事事争先要强、不让须眉,“振兴淮南李氏”,就是她耳提面命、经年累月灌输给李镜的“人生大志”。自从武后篡朝,李氏皇族心有余悸,都不再立后了;李媛野心勃勃,爱好过问朝中大事,难免落人口实,恐招祸患。可他作为小辈,这些话怎么也轮不到他说,他只得咬紧牙关,预备好了挨一顿数落。
僵持了许久,李媛终于消了气。到底是从小带大的亲侄儿,加之她作靖王填房多年未有所出,李镜之于她,与亲生儿子差别不大。
李镜与李升尚未谋面,就一口回绝婚事,她猜出李镜已心有所属,便问他是不是在淮南或江都有人了,还说:“有人也不要紧。郡主毕竟还不是公主,镜儿现在成婚,日后是可以纳妾的。”
李镜心道,李升虽不是她亲生,好歹也母女相称多年,她怎能狠心把李升当作交易筹码、丝毫不顾女儿幸福?一时震惊失语,忘了否认。等他半晌回过神来,再说“没有”,李媛已不信了。
说话间到了饭点,姑侄二人放下不快,亲亲热热吃了顿家宴。席间李媛仍像李镜小时那样,专拣鸡腿、鱼腹往他碗里夹。李镜不禁心生感动,他父母早逝,童年时来自李媛的关怀和陪伴,是他记忆里珍贵的亲情温暖。
饭罢,收碗碟的老婢进来与李媛耳语几句,李媛忽地神色一变,蹙眉满脸厌色,气氛一时大变。李镜见状正纳闷,却听李媛问道:“镜儿此番进京,随行的可是家里带来的小厮?”
李镜点头称是,李媛略带轻蔑地说:“伴读是为一时之需,不可沉迷歪门邪道。”李镜心惊连声附和,不知李媛为什么突然说出这话,却心虚不敢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