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寂思忖,许昌不顾自身安危救助乡民,多少人因着他才得以绝境逢生,可他自己的事却无人能助;爹爹死得不明不白,唾手可得的大好前途转眼化作泡影,换作是谁,谁能甘心认命?他认为许昌不愿见他,是因心怀怨怼的缘故。若能查出他爹爹横死的真相、为他沉冤昭雪,许昌一定能回心转意,与他重修旧好。
许家是做仵作这行,自然认定勘验文书才是铁证,可王寂觉得,没有这张纸也无妨,只要能查出许焕坠楼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了人证物证,便可追缉真凶,一样能为许昌父亲申冤。他在县里多番走访,结识了同样在默默关注此案的捕头刘玉全,也查到周水兴一夜暴富的秘密。可他一介布衣,即便掌握这些疑点、旁证,也无法进一步推进下去。
转眼过去了半年,许昌拿到仵作执照,子承父业成为江都县新任仵作。王寂得知后大受启发,他想,若自己能有官职在身,便可名正言顺查问旧案。
他便报名参加解试,当年县中只他一位考生。曾受他救治的乡亲们一文一角、一块铜板一块铜板地为他凑齐盘缠,送他去州府应试。所幸他不负众望,顺利通过乡试,次年秋闱考中明经科上上第。
王寂无意仕途上进,参加吏部选试时便直言“志愿回原籍报效乡里”。彼时江都县满目疮痍、百废待兴,吏部正愁无人愿去拾掇这烂摊子,王寂便如愿领了江都县丞一职,在全县百姓的殷殷期盼下,担负起重建江都县的重任。
左峻离去后第三年,终于来了位继任的县令。那人名叫崔护,出身博陵崔氏,是个自幼习武的英武汉子。王寂见新任长官为人刚正,便满怀希望地将许焕一案个中内情与相关人员一并上报给他。崔护嫉恶如仇、性子暴躁,得知前任左峻渎职枉法,他拍案而起,当即表示要带许昌上京告御状。
王寂大喜,一路狂奔至许昌家,可许昌仍死活不肯开门,上京告状也不愿去,还叫王寂“不要多管闲事”。王寂扒门又哭又叫,苦口劝了几日,依旧连他的面都没见到。
崔护借重阳回乡探亲之际,绕道长安欲为许昌上诉。临行前他将家中带来的师爷徐巍留在县中代行政务。可这一去,就再没回来。
两月后徐师爷收到崔护来信,说朝廷派他急往安西都护府任参军;左峻现已升任御史台执笔,提告许焕一案不可能不经过左峻之手,请诸公再行斟酌。
又过了半年,崔家发来噩耗,崔护在边疆巡防时不慎坠马身亡,终年不满三十。徐师爷至今仍耿耿于怀,认为他家公子的死,与左峻不无干系。
之后的每一任江都县令都曾在王寂的请求下审理过许焕一案,可要么一听说事关左峻,就不敢问了,要么与崔护一样,上京告状便一去不复返。李镜的上一任张本誉是个出身寒门的古板读书人,王寂与他深谈几次后,发觉他的态度不甚明朗,不久之后张本誉去了趟州府衙门秘密上表,随后便接到吏部调令去做京官了,想来是与那左阁老做了笔交易。
这些年许昌身为仵作,须向县丞递交文书,便不得不与王寂打交道。可除了公事和必要的礼节,他从不与王寂多说一句,后来甚至头戴斗笠面纱,不与王寂见面。他以为王寂会慢慢看开、结婚生子,可年复一年,却一直没等到喜讯。
今年年中张本誉卸任后,县衙又只剩王寂一人作镇。一次许昌提交文书时忍不住问:“王少府为何仍不婚娶?”王寂坦然道:“我心里已有人了,何苦祸害别人家闺女。”许昌呆呆伫立半晌,黯然说道:“将来有一日你后悔了,只怕要恨我的。”
难得他说几句闲话,王寂心中大慰,笑着想牵他手,却被他撞邪样甩手躲开。王寂吞下鼻中酸水,依然笑着说:“新任县令乃宗室贵胄,这次有希望。”许昌并不回答,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镜到任当日,王寂率县衙众人接迎长官后,便亲自往许昌家送接风宴请柬。他明知许昌从不参加宴会,哪回送请柬许昌也没开过门,非要跑这一趟,不过是找个理由来同他说两句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