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易在心里悄悄地默数着，他其实很厌恶去体验这种细致的时间流逝，那些痛苦和哀求一旦有了足以量化的形制，他掩饰纠结的遮盖就越发薄弱了几分。他从来不去为自己身上换过多少个男人计数，为被拖进深渊的日子计数，因为那样很容易会被自己的血呛死。
也因为那样对不起祁烨。
痛苦是不能被比较的，但在两人决裂之后，白易就以同样的魄力隔绝了他与“自我”的联系——他必须要尽可能地将自己踩到最黑暗的角落里，才能让近乎残忍的背叛轻巧一些，不至于将他压得崩溃。他偶尔也想，或许自己在祁烨那里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重要，以小师弟的潜力，一旦成长起来，在未来的某一天，说不定真的会忘掉自己吧。
于是故事就变得悚然起来，他在无数个午夜梦回里撞进决裂的缝隙之中，被迫去注视那一双温和的、缱绻的眼睛在一个个碎裂的片段间变得惶急、窘迫、寂然，最后回到他们第一次在山门前见面的那个午后。飘落的细雨将那个男孩的眼瞳网罗在一片静默之中，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对他冷眼旁观。那些生动的情绪就像一个游动的死魂灵，短暂地鲜活过，还未让人欣赏到它起舞就没了踪影，好像从未被记录下来。
他的后悔就像隔着玻璃去擦拭外面的雨滴，什么也做不到。那个半大的男孩站在对面的世界里，静静地注视他手舞足蹈。那种眼神，和第一次见到他时并无区别。
白易其实很愿意在那天看到祁烨多说点或者做点什么：辱骂、偷袭、或者想办法废掉他——祁烨其实完全可以做到。实际上，决裂的那一天或许是两个人前所未有的、最为接近的一次，他们分别用人尽皆知的冷漠和一如既往的懒散来回应对方极力遮掩的不安。但什么也没发生，他忠实的履行了自己的任务，他的小师弟也相当驯服。他一如既往的乖顺背后，有一种白易花了数年去封印的怪物。
他活过来了，但不是全部。
除了那个眼神。
他隐约知道自己“去”了很多地方，每次到达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祁烨的眼睛总是又一次的出现在他短暂的睡梦里，在濒死的幻觉里，然后在某一个绝望的性高潮时蓦然进攻，他躺在地上，看着发泄过的男人们踩着他的血液走过身边，一边大笑着骂他骚货水就是多一边对他惊天够劲的挣扎施以慷慨的表彰。
是什么来着？白易快忘记了，反正和性有关。
绞了绞细润的手指，白易第一次试着走下了床铺。距离上一次崩溃的情潮不算太久，他今天的状态不错，应该可以多活动一会儿。
他想试着找一找祁烨。
说来也奇怪，腿脚灵便的医生反而在躲着几乎毫无行动能力的病人。白易莫名觉得有些好笑，祁烨本应是那个问心无愧的那个人，只有他不敢提及往事。就好像明明他们这些天的对话都没什么营养，其实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应该聊些别的，但一旦想提起似乎就模糊掉了。
他可真是个恶人。
白易的行动不快，但有些雀跃，他对于自己肉体的掌控似乎增长了不少，就好像伸出手抓住了什么关键结系，连带着整个系统都活跃了起来。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踏足地面，谨慎地向着门边移动着。
有点紧张，但并不害怕，因为他在这些天里，知道了一个秘密。
门忽然打开了，铃舌的动静在陈设简单的房间内回荡起来。那些时间磨灭的意气好像和门前的人影一同闯进了房间里，连带着每一寸呼吸都充斥着莹亮的生气。白易忽然觉得，这间屋子似乎并没有那么空荡了。
“你来啦。”
他冲着门前的那个人，笑了一笑。
他知道那是一个他早已心知肚明的、不是秘密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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