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能说明之前咨询你都没能放松下来。”
这场咨询结束，李念礼貌地跟咨询师告别，此后没再继续。阮雨跟他讲过自己做咨询时的感受：“每次医生引导我去看自己的问题的时候，我就很容易走神，大脑放空。她说我是在逃避创伤。”李念则直接卡在了第一步，他不愿意被“引导”。他没办法和咨询师建立起真正的联系，更不用说信任。尽管表情真挚，语气诚恳，每次也都尽量保持着眼神接触，但这么久了，话题依旧在表层绕来绕去，每次咨询都被他搞得像无味的寒暄。被一语道破之后，他索性放弃了咨询，或许现在不是好时机，或许……他不适合这种方式。
他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儿，就像赵老师说的，他只敢跟“弱者”建立关系，心理咨询师显然不在这个范畴之内。
同样，就像赵老师说的，这不健康，甚至危险。在和阮雨的关系里，他必须把握好分寸和距离。但是，被全心全意依赖的感觉实在过于甜美。像是在沙漠中跋涉的旅人得到了一汪泉水，他要如何拒绝？
下课，更换教室的空挡，李念躲进无人的角落，带上耳机，打开实时监控。阮雨裹着一床毛毯，蜷缩在客厅沙发上，睡得正沉。李念先是皱眉，昨晚没睡好吗？又开始失眠了？
紧接着是一阵欣喜。阮雨没有回房间，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希望我看到？舌尖莫名尝到一点甜意，柔软的心绪在胸腔里膨胀。
在我的注视下，他能睡得更加安稳。
春天，善变的天气搅乱了阮雨原本稳定的情绪——如果麻木也能算稳定。李念不在的第三天，又一次深夜惊醒，他难以抑制地哭泣，他开始想念李念。微信上的问候不够，隔着监控聊天不够，视频不够，就算是一墙之隔也不够，他只想要面对面，想要近在咫尺，想要温柔的触碰。
心脏酸涩发痒，荒谬的念头悄然升起，叫他回来吧，他会马上赶回来的。他会答应我一切要求的。让他永远不离开我吧，让他永远爱我吧……
精疲力尽，理智回归，阮雨咬住自己的虎口，努力平复呼吸。被子底下的躯体缩成一团，偶尔漏出两声啜泣。直至太阳升起，一切归于平静。
早饭之前，先标记昨晚的情绪波动。医生给的量表很详细，悲伤、焦虑、孤独、内疚……1到10，给每一个指标打分。想法，谬误，成因，修正，依次记录，条分缕析。他要重新学习感知、认识和衡量自己的情绪，在大脑和身体里建立沟渠，用以疏导心灵的潮汐。
吃完早餐，没有其他安排的情况下，阮雨会试着看书。专注程度不比从前，理解能力也有所减退。好在他不缺时间，一字一句，勾画朗读，从简单的短篇故事开始，逐渐重新适应，偶尔也能捧起久违的课本，读几页《消费者行为学》。
精神好的时候，他会和吴阿姨一起准备午餐。餐后，魏晓风要是得了空闲，会找他聊天。话题还是跟过去一样，琐碎而平常，生活、工作、八卦、遮黑眼圈的小妙招……然后睡一觉，或者散散步，下午稍微运动一下，准备晚饭……
每周有三天晚上要跟妈妈打视频电话，T市天暖得快，她已经换上了薄衫，气色也有所好转。剩下的时间，就听歌、看视频、玩游戏，或者练练声，甚至研究研究菜谱，总之不能让自己闲下来。睡前泡个热水澡，完成当天的日记，吃药，倒下，一天终于结束。
有时候，很少的时候，手里在忙，耳朵在听，眼睛在看，意识却就这么飘散了。恍惚之间，灵魂归位——吴阿姨还在跟他闲谈，没发现这一次走神；手里的书不知何时翻开了下一页；本子上多了几个字，笔迹飘忽；站在院子里，被风吹得发冷……一次又一次，他骤然“惊醒”，对当下的状况感到茫然。这样的状况一旦出现，一旦被他察觉，当然也要记录下来。
阮雨很认真地实践医生的治疗方案，不再抵触药物，定期咨询，适度锻炼，尽量规律作息……这并不容易。在床上睁开眼睛，努力调动全身的力气，逼自己行动起来，应对新一天的安排。从清晨开始，疲惫如影随形，似乎随时都会力竭，但总能咬牙坚持到晚间入睡。
对李念许下的承诺化成绳索，拉着他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往前。
还有一些时候，很少、很少的时候，暗涌反复冲刷着躯体，寻找一个小小的出口。他会放纵自己偶然的任性，只是一点点疼痛，控制好力气，不会留下任何伤口。
出乎意料之外，这个起步不久的“复健”计划很快迎来了第一次考验。
阮雨主演的第一部古装剧历经一番波折，成功上星，预定了下个季度的黄金档期，将在四月初“网台同播”。定档的消息一经公布，多方联合炒作之下，缺位的男主演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从彩排时的意外到后续的种种传言，短短几天之内，“阮雨”两个字不知上了多少回热搜。也难怪一时压过女主角的风头，被当作第一轮营销的突破口。
樊晖艺找上门来，脸上挂着疲惫，“我又来讨人嫌了。最近状态怎么样？”
李念刚刚到家，跟她前后脚落座，闻言冲着客人干瞪眼。
阮雨即是男主角，又演唱了主题曲，片方要求他履行合同里的宣传义务条款，倒也是情理之中。樊晖艺据理力争，讨价还价，双方各退一步，阮雨不用出席现场活动，但需要按要求录制一支视频，以配合宣传。
樊晖艺确实争取到了最大的自由度，“找个你觉得舒服的地方，你觉得舒服的时间，唱一遍主题曲，再讲几句话就行。讲稿我这边已经准备好了。实在录不了也没关系，我再去跟他们谈。”
“没问题的。就公司摄影棚吧？我想录得好一点。”阮雨表现得轻松，但他也不知道，离开了这间房子，自己还能不能这么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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