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若是没有与鞑靼议和,你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阿瑛红着眼圈问我这话的时候,恍惚间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追着我喊“蘅姐姐”的小公主。
大胆热烈的追求,和小心翼翼的试探与接近,她总是让自己笑得开心又灿烂,我却让她的眼角总有一丝悲伤流溢出来。
面对我的时候,阿瑛会试图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我,哪怕她是大齐未来的天子,可以随心所欲,不需要刻意去迎合任何人。
你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她问我这话的时候,我没法回答她。我想说我会,我每天心里想的全是她,白天也想她,晚上也想她,总盼着能有一天回来见着她,哪怕就一面。
可我瞒了她五年,整整五年。
这五年来,我每一天都在等着合适的时机能重新站在她面前,可是大小的事务让我脱不了身,所谓合适的时机又在哪里?我又总希冀着阿瑛的身边会有旁人代我照料她,一个比我更称职的体己人。
昧心自问,我真的希望阿瑛身边有旁人吗?
我从一开始反复告诉自己,她是天子,她是大齐的女帝,她可以拥有后宫佳丽三千不必非我一人。可我之所以能那么想,是因为她的心里、眼里都只有我,从未有过别人,这份专情让我承受不起。
我不仅误了她终身,我还负了她,把她推到我认为更好的地方,不过仗着她心里除了我装不下任何人。
到如今,她什么都知道了,什么都想得通了,她也从不和我提起,但她……没法原谅我。
这几日我依旧宿在她的寝卧,只是从我搬来之时,她便再也没有和我同榻而眠,像从前那样亲昵。
你不是想做朕的狗吗?那就睡在朕的脚边,不许上床。
地上铺的是西域进贡的羊绒地毯,一床苏织锦被,蜀锦软枕,还有一个暖床铺的香炉。
一开始她还会用项圈把我拴起来,把狗链握在手里不肯放手,后来渐渐就不用了,只在想玩的时候才为我套上。
好几次她早上睡醒之后,一脚踏在我肚子上,将我唤醒替她更衣,或是半夜手伸过来拍拍我的脸,喊我为她倒杯水。
本来这段时间,隐约感觉阿瑛已经心软了,打算松口许我上榻,结果阿勒同这么一说,估计我又不知道要睡地铺到何时去。
“瑛儿这是与你怄气呢。”太后啜了一口香茶,搁到一边。
“蘅晓得。”我不由自主扶着额头,憔悴地应道。
九月正是秋收之际,收秋税的时候,户部的活计儿多得我想死。
太后又瞧了我几眼,最后叹了口气,吩咐宫人为我添些软垫靠枕,叮嘱我可以随意一些坐卧。
“本宫看你这段时间忙,特意叫你来听戏,权作休息。瑛儿对你有气,拿你当骡子使,别把你累坏了。”
“呵……”我疲惫不堪地长舒了一口气,歪在放了软垫的椅子上。
难怪阿瑛整日慵懒地歪在座上,确实累了就想这样躺。
“萧蘅啊,你也别怪瑛儿这样对你,你瞧我这个当朝太后,女帝生母,她不也与我冷战多时了吗?”
我憋了半晌,最终只道了句:“都是蘅的错,连累了太后娘娘。”
“连累,倒也谈不上连累,本宫自己选的,如今瑛儿与本宫生疏,本宫也认了。”
我抬起头,看着太后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橘子,神情淡漠地品尝起来。
老实说,比起先皇李钰,有时我觉得阿瑛的性格更偏向太后栾萱仪一点,看着太后,我似乎能看到阿瑛的影子。
太后吃完了橘子,拍了拍手清掉残留在指尖的白络,从宫人手中接过湿帕子,仔细擦干净。
嗯,真的和阿瑛一模一样。
“若是当年让瑛儿将你囚于后宫,隔绝你亲族,以你的气性,如今又是如何?”太后扭过头来,平淡地说完这话。
见我若有所思,太后只莞尔一笑,一副事了拂衣去的云淡风轻。
“如今你二人还有得气可置,便是难能可贵的了。”
我抿着嘴唇,对眼前这位太后有所改观。我一直以为她是那种没心没肺的宫廷富贵花,没想到原来为我俩想了这么多,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时,教坊司的乐正上前来,禀报一切就绪,并递给我今日所演的戏曲单子。
我打开来看,除了几个我喜爱的曲目,还有一折《武家坡》,一场《汾河湾》。
“太后娘娘为何点了这两出戏啊?岂不重复。”我笑着问道。
“故事虽大同小异,但各有千秋,蘅儿且都瞧瞧。”
“是。”我乖顺地颔首回了一声,合上单子搁到桌边。
演了几处我爱看的戏,我很快被吸引进去,摇头晃脑地跟着体会剧中人的喜怒哀乐,一身的疲惫不知不觉也消除不少。
在扬州之时,我便跟着娘亲穿梭于勾栏瓦舍,人间百态,嬉笑怒骂,皆在一方戏台之上,在曲调婉转之间。
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所以说,不学诗,无以言。
闲适放松之中,我又想起娘亲教我那首《朝天子》时的场景,那是我学会的第一首曲子。
“蘅儿,好好读书习字,学得满腹经纶,无一不通,等入了京城,见着瑛公主,便可把这曲子献给她。”
如今再回首,真是感慨万千。
“蘅儿,蘅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