髭须留的是年轻男子的清爽样式,不浓密也不稀疏,像是被精心剃剪过,恰到好处。
之前我在边关,常常出关与女真等部族做生意,蛮夷不开化,为了方便,我常常扮作年轻男子将官。
如此这般,我被萧丛打点安排到上林苑接驾的队伍中,阿瑛乘辇经过的时候,能远远地望上她一眼。
等了约摸半个时辰,久久不来,我便昏昏欲睡。
春日可爱,日光融融,到底案牍劳形,多日来的劳累让我竟打起瞌睡而不自知,等到周遭逐渐安静下来,旁边人提醒我,陛下要到了。
她并没有乘辇而来。
我仰头,看着明媚的阳光下那张俊秀的脸,看得不甚真切,却见她的侧颜,下颌棱角分明,满是少年天子的威仪。
我印象中的阿瑛,她的脸蛋清秀得很,细看还有几分娇俏,未脱少女的青涩,眼神清澈,还带有些贵人的凌厉。
正看犹如太平富贵牡丹,侧看如山间逍遥淡菊。眉眼似峰,有情却道无情,写满隐忍不发的韬光养晦。
一点朱唇最是柔情,明眸皓齿如星聚,熠熠闪光。
而如今的她,身姿挺拔,一袭黑衣圆领织金团龙补服,腰上简单束着宫绦,乌黑的长发被高高挽起,仅系了一条红绸缎带垂在身后。
她骑在鞍具华贵的骏马上,马上还挎着一把金银错的大刀。
我记得那把大刀,是我贴身之物,先皇御赐。我在宫变之役,故意将其遗在乱糟糟的战场上,把刀鞘连着腰带扯了下来,然后再一把火。
这样旁人就无法从一群断手断脚的焦尸当中,判断哪个是我。
真没想到,原先最喜欢穿着粉嫩长袄和浅色马面裙的女子,竟会如此装扮。
深色最是俗气,恪守规矩,故作深沉,玄色尤甚。——我的脑海里还盘旋着她当年吐槽我的话。
等我回过神来,那张久别未见的脸,忽然朝向了我。
我连忙低下了头。
该死,所有人都颔首低眉,我仰着头瞧她,多扎眼啊。
“小子,你过来。”
不光装束变了,她连声音都变得磁性而威严,还余几分温和,说话咬字比以前轻,分量却重到无边。
没事,她在这么高的马上,我看不清她,她也看不清我。
我低着头出列,走过去,故意做出颤颤巍巍很害怕的样子。我能不说话尽量还是不说话吧,装作吓傻了就是。
没想到我刚一靠近,她便从下了马,主动朝我走了过来。
我立马跪伏在地上,把脑袋深深地埋下。
“小人参见陛下!冲撞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我抖着尾音,每一个字都在彰显着我对天子的惧怕。
我压着嗓音,让自己的声音尽量低沉,杂着乡野口音,语调抹去受过宫廷规矩调教的痕迹。
“起来吧。”
“谢……谢陛下。”我哆哆嗦嗦起身,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不敢看她。
我也不完全是装的,我真不敢看她。
日思夜想的人就这样忽然站在你面前,离得那样的近,却又那样的远。
可她却主动捏着我的下巴,把我的脸一点点抬起来。
我腿一软,马上要跪下。
“不许跪。”她一蹙眉,我立马绷紧腿肚子,不敢擅动。
她捏着我下巴的手,伸出食指,温热的指腹覆在我的唇珠上,又在我的薄髭上摩挲几下。
心脏骤停。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得刚想咽口唾沫,突然想到怕她发现我没有喉结,用意志力拼了命地忍住。
我紧张得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尽管她没有什么表情,但我明显看见了她的瞳孔放大,继而是一阵轻微的湿润的晃动。
意识到有点失态,她只眨了下眼,眼底的色彩又变回了帝王的那副深不可测。
“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人名唤,妙郎。”
“呵哦?妙郎……”她玩味似地把我的下巴托在掌心,捏了捏我的脸颊。
大抵胡须搔得她手痒,她很快收回了手,也没有接着问下去,转身骑上马。
我才松了一口气,打过大小这么多丈,还从未有过这般劫后余生的轻松感。
“带他去水月阁候着。”
她轻飘飘地一句话,打马而过,留下我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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