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路边的孟警官双手叉腰气愤地看着这些勉强完成劳动指标的犯人懒散漫步,不停催促他们赶紧回到楼里。烈日如火不仅折磨着劳累的囚犯,更让警察心里的怒火节节攀升。站在阳光下的孟杨抬手擦了擦额边的热汗,咬牙看着这些故意放慢脚步的恶人,硬生生忍下了想骂人的冲动。
喉咙里干渴到犹如火烧,渐渐不再说话的孟警官不停平静着自己的内心,直到他终于看到了队尾。
耳边脚步拖沓的磨地声随着人流走过变得稀疏零散,但是另一种声音缺少掩盖后渐渐清晰了起来。听起来像是高压水枪的声音,孟杨疑惑地回头看向声音来源,但他的视野正巧被楼房挡住,看不到楼后的任何情况。
看到所有人都老老实实走回了西区,孟杨在队尾拿出了临时被自己保管的门卡,抽出其中一张在铁门旁轻轻贴近屏幕。滴的一声轻响,西区的大门很快重新关了起来。
看到犯人们纷纷走进了大楼,孟杨转身朝刚才发出那奇怪声音的地方走去。
走得越近那冲水声就越清晰,水声之下还隐约有断断续续的人的叫声、咳嗽声,听起来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闷闷的发不出声。
绕过一排平房,看到楼后景象,孟杨瞳孔一震,身体停在了墙角边。
被捆着手脚的犯人在泥泞的荒地上如蠕虫般挣扎扭动,水压极强的凉水硬生生冲在身体上,将人打落在地爬不起来。强劲有力的水柱打在肉体上不停喷溅出巨大的水花,男人呛了几口水后咳嗽着狼狈转身想要抵挡这几乎让他无法动弹的水压,可是狱警手里的水枪很快追踪过去重新打在他的身上。他说不出话,难以呼吸,而那恐怖的冷水还在不停追着他的躲藏挣扎,不停冲刷着他身上的一切污秽。
浑身湿淋淋的犯人像是刚被打捞上来的鱼货,橙色的囚服在泥地里滚成了肮脏的棕色,转眼又被水枪冲洗干净。孟杨在远处看着那求救都喊不出来的犯人被水压冲得鼻青脸肿,看着狱警简直没有把地上痛苦绝望的人当人看,他抓着墙的手渐渐收紧。
失去力气的犯人没多久就没了声响,躺在泥水中一动不动,俯视着他的狱警看着他身上被差不多洗干净了才终于将水枪拿开。
地上的犯人半张脸陷在泥里,张着的嘴巴发不出声。他终于久违的看清了外面的世界,于是积攒力气使了个猛劲,扭动着身体艰难翻了个身。吃了满脸泥的男人瘫在泥地里再次歇了片刻,然后似乎又恢复了些力气,在无声中慢慢挪动身体,想要离开那片荒地。
孟杨走近,闻到了犯人身上肮脏陈旧的囚服散发着水枪冲都冲不掉的汗味与臭味。紧紧捆在身上的粗麻绳束缚着他的手脚,让他只能像虫子似的往前挪动身躯。他看到犯人蹭起的衣袖里厚重泥浆下没拆掉的纱布,不由地皱紧眉头,停下了脚步,低头看浑身无力的男人在烈日下被冰水冻得哆嗦,却仍然执着的慢慢在自己脚边爬了过去。
关掉水阀的狱警看到孟杨走了过来,没什么反应,仍旧自顾自地收拾着手里的东西。
扭动着爬出泥坑的囚犯眼前发花,他双眼无神地望着地面停了一会儿,咽下了喉咙里的泥水,继续努力爬了没几步,毫无力气的身体停了下来,死了似的瘫倒。
犯人脑袋倒下的声音引起了不远处狱警的注意,但他对犯人的昏厥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看了一眼而已。
孟杨看到地上长长的一条拖痕,从远处一直延伸到这一滩泥水之中,他不禁怀疑这个犯人在此之前也是自己爬过来的。他抬头沿着地上的痕迹望去,看到不远处地面上有一排排黑色的圆形金属。
不知道那是什么,孟杨好奇地走近过去,这时才发现这些嵌在地面上的圆形并不是单薄的形状,而是地下建筑最顶部被俯视时的样子。长长的斜坡连接着埋在地下的圆筒,只有走到斜坡上方才能看清全貌。
孟杨走到斜道口,如此离近之时,他立刻闻到浓郁的恶臭味从阴暗无光的地下传来。感觉自己早饭都要吐出来了,他皱眉刚要转头离开,突然听到圆筒里传出闷闷一声撞击声。
没想到里面有活物的年轻人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回荒地上,看向收拾完东西的狱警,“这……里面是什么?”
狱警抬头看了孟杨一眼,神情淡淡的。
“有人。”
孟杨骇然,转头看回那些狭窄逼仄的地下圆柱形黑筒,怎么也无法想象正常体型的人要如何挤进如此狭小的地方。
好像突然明白了刚才狱警为什么不停冲刷犯人的身体。孟杨脸色发白、双手冰凉,眼睛愣愣望着这一排排漆黑的地狱。
头顶的烈日突然没有了那股火热的力量,心里生出的寒意一阵阵往骨子里钻。孟警官僵站在那里,听着地下时不时传出来的无力的声音,脑海里想象出人肉在闷热脏臭中拥挤变形的可怖场景,顿时一阵反胃。那些紧闭的大门上甚至没有送餐窗,顶部那几乎看不到的透气孔让他觉得有些呼吸不畅,连忙扯了扯自己的衣领。
这种反人类的设计在每一处细节上都想让身处其中的人生不如死。人在这里面能发出声音,已经是一种奇迹。
看到那名狱警走到昏死过去的犯人旁边,但并不准备出手相助,而是只是等着他醒来,孟杨连忙远离那片恐怖的地方,跟了过去,“那些……是什么地方……”
站在犯人身边的狱警这一次头也不抬,“井里。”
“……井?…是谁做的?”
狱警听到这话终于抬起了头。他只是看着孟杨,却没有说话。
这个问题似乎确实有些愚蠢。一区里还能是谁能这么做呢?
直到回到西区大楼,脑袋里嗡响的孟杨仍没有回过神来。
方警官是一个温柔、强大又有耐心的人。警察的脚步在地板上缓慢移动。他抛出的所有问题他都会细心解释,他让他参与了一区日常工作中的每一个环节,让他在实践中逐渐学会拿捏那些骨子里就是恶的混蛋。他从没想过对自己这个外人有任何保留。
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但他是个魔鬼。这个词突然从孟杨的脑子里冒出来,又像是有个声音在脑子里告诉他的。自己偶然发现的一切不正常的手段开始充斥在他的脑海中。方警官对待犯人的贪婪、狡猾、冷血,简直与一区里最凶恶的犯人并无二致。
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慢慢往办公区走的人突然听到走廊尽头的大门被打开。
听到声响后,他立刻中断了脑子里的一切风暴,警惕的看向门口。看到走进来的人穿着休闲服,手里提着两个塑料袋,他怔在了原地,“方警官……”看到来人脚步未停大步走了过来,他不知道为何脚下向后退了半步,“您不是今天休假吗?……怎么回来了?……”
男人很明显在想着别的事情,直到走到孟杨面前他才转了眼睛看向他。方同没有回答他,而是将手里两袋水果放到了他的手中,眼里带着浅浅笑意,说道:“这些给大家分了吧。”说完就往自己办公室走去。
刚才那抹笑过于敷衍和淡漠,孟杨都看了出来。他拎着重重的水果,看着这个捉摸不透的警察越走越远,想到刚才在偏远荒地上不经意探看到的他的狠手段,孟杨突然感觉到自己这段时间与方警官看似一直近距离接触,他以为自己已经了解了他的性格与处事风格,其实自己连看到的这些皮毛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都分辨不清。
换回警服的方同路过一间间安静无人的牢房,没有目的地的自顾自不停走着,踏在地板上一声声闷响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有些失去了方向。不知不觉路过活动室,余光中的光晕流彩让心事重重的警察抬起了头,看向窗户里昏暗的房间。
屋里墙上挂着的大屏幕上正放着电影,方同这才想起今天不仅自己休息,也是这些囚犯难得的休息日。
他轻轻推门进去,在最后一排不起眼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看入迷的囚犯们出奇一致的安静听话,方同双手环胸,和他们一样看向屏幕上激烈的追逐场面,脑海中不停浮现的却是一扇没有对他敞开的防盗门。
老人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