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无把他带到了客卧,他的房子的确从来没有人会造访,即使有人来了,大多数也走不出去,客卧里只有一张床和一个衣柜,床单是灰色的,衣柜白的发光,房间里没有出现黑白灰以外的颜色。
辛无说,“你今晚就睡在这里。”
尤伊点了点头。
“你可以在里面把门锁上。”辛无说。“需要我教你吗?”
“我会锁门。”尤伊说,“没关系的,你的工作更重要。”
他看起来的确是这么认为的,辛无不知道他是否能理解工作对各种人都代表着什么,但是在他的认知中,工作必须要优于所有事物。于是他说,“好。”他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在出门前对尤伊说,“我姓辛。”
他没有告诉尤伊自己的名字,尤伊也没有在乎这点,似乎这只是一种小事,“好,辛先生。”他看起来乐颠颠的,像是第一次住在别人家的小孩子,“你快去吧。”
尤伊大概已经睡下,辛无走去停车的花园,看见客房的灯已经完全关上,他将尸体从车后座搬出来。这是个体力活,所幸辛无个子高,力气也不小。处理尸体是一件简单又复杂的事情,简单到几条狗都能把它吃得骨头渣都不剩,复杂却又复杂到很多年后,尸体都能成为永远的痕迹。
辛无看着那具尸体的眼睛,生前是灰色的,一个年轻男人,穿着西装,皮肤还是柔软的,刚死不久,人死后的眼睛和死鱼的眼睛没什么差别,他停顿了两秒钟,那张脸就在他面前被分成了两半。
他整理完之后,把桌子收拾干净,擦得很仔细,这是他一如既往的工作,没什么特别的。他把分解后的袋子放在台子旁边,工作就算是结束了一半。辛无把手洗干净,走上了地下室的台阶,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半,很安静。
他想了一会儿,朝尤伊的房间走过去。
他并不关心尤伊,只是关心他是否醒着,这取决于他要不要继续工作。他走去客房,敲了敲门。
没有声音,大概是睡着了,辛无想了一下,按了下门把手。
门没锁。
尤伊蜷缩在床上,把自己团在被子里,辛无走过去,他确实还在睡着。
尤伊闭着眼睛,把自己裹起来,整个人如同蜷缩在一座堡垒中,只有一部分浅金色的头发,花一样散落在外面。
辛无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关上了门。
他没去睡觉,而是进了自己的书房,他想了一会儿,打通了一个电话。
即使是凌晨,电话还是很快就接通了,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什么事。”
“有个珠巢的人。”辛无说,“没有身份证明,智力有些问题,被改造过,你查一下那些人,有没有在找这样的。”
“行。”对面说,电话很快就挂了,过了十多分钟,辛无才重新接起电话。
“确实有。”对面说,“还有不少。”
“名单发给我。”
“知道了。”对面说,“大工程,你打算给我多少报酬?你的活干完了吧?”
辛无没搭理他,他挂了电话,没过一会儿,手机很快就收到了一封邮件。
名单不短,辛无一目十行,翻得非常快,人名水一样划过去,在这个瞬间,他停住了。
他在上面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尤伊一直到早上才醒来,他从被子里搭成的堡垒中钻出来,时钟已经过了六点,他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衣服,他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柳家。
如果是柳明河,这会儿大概正坐在他的床头。尤伊想,明河总这样。
他在一个陌生的房间,见到的所有东西都是灰色或者白色,他的眼珠转了两下,才意识到自己在哪。
辛先生是昨天刚巧遇到的好人,他把自己带回了家,给了自己地方睡,尤伊见过的人不多,但是辛先生应该能算是个好人。
他小心地下了床,把被子叠好,放在床头,尽量让屋子里的一切都恢复成原本的样子。然后他才惦着脚,离开了这个房间。
辛无过了八点才醒来,他闻见了一股香味,是松饼的味道,他走进厨房一看,尤伊正在用平底锅做早餐。
他笨手笨脚的,但做早餐却意外的熟练,看起来显然做过许多次,辛无走过去,尤伊听见脚步声,对他说,“早上好。”
辛无说,“你不用做这个。”
“这是感谢的礼物。”尤伊认真地说,现在天亮了,辛无才能看清,他的头发很浅,原本的确是金色,但那金色就像随着时间褪色的衣服,现在已经不剩什么了。
辛无听他这么说,也就随他去了,他不怎么在意这些东西,尤伊既然想做,那就让他做吧。
松饼很香,放了牛奶和鸡蛋,辛无咬了两口,看见尤伊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他总这样,做出一副这样的姿态,辛无问他,“你知道自己多大吗?”
尤伊说,“我不知道。”
假如只看尤伊的脸,大部分人会以为他只有二十出头。
“我想不起来……”尤伊说,“他们告诉我……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我已经不太记得之前的事了。”
辛无把松饼咽下去,看见尤伊还低着头,冥思苦想。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他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