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盛迟鸣跪晕后被纪承带进纪家时已过凌晨,早早入睡的纪祁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而就算他醒来后又在外奔波了一整天,到第三天也察觉出了盛迟鸣与纪承之间的诡异气氛。
——红木椅面上的软垫说明了一切。
纪祁愣愣地看着脸蛋猛然涨成番茄的盛迟鸣在餐桌前踟蹰,下意识偏过头朝西餐桌主座上的纪承望去,仅一眼便被他面沉似海的表情震住了,霎时间连声问好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满目惊异。
早晨新添的伤还未来得及上药,盛迟鸣为难地轻咬下唇,求助的眼神在软垫与纪承的手边游移不定,直至顶着张烧红的脸艰难坐下后,也没敢真正抬头看他一眼。
再怎么说也是七十多公斤的成年男性,软垫的缓冲作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屁股上连挨了两天的藤条在肿肉被挤压的片刻间张牙舞爪地叫嚣了起来,疼痛信号飞奔至大脑皮层,盛迟鸣不由溢出一声冷抽。
“那个…”纪祁立在二人中间欲言又止,他些许尴尬地干吞下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推了推纪承的胳膊,试探性开口道,“…要不然就端上楼吃吧。”
偌大的餐厅此时仅有他们三人,纪祁的话音落地如同朝空荡的玻璃瓶内投下一枚硬币,清脆又刺耳。
纪承夹菜的动作倏地一顿,悬在半空中的手停了足足五秒钟,才缓缓转动脑袋,另有所指地不答反问:“早晨睡到十一点才起床,你很闲吗?”
他的回答算不上出乎盛迟鸣的意料,但即便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难过也是真实存在的。
纪祁讪讪地摸摸鼻尖,给盛迟鸣使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便灰溜溜地绕过纪承来到了对面的座位上坐好。
桌面上摆着的四菜一汤皆是清一色的寡淡,连个辣椒的影子都看不到,除了清蒸就是焖煮,吃得喜辣的纪祁苦不堪言,几番想要撂下筷子,却在纪承不断制造出的低气压中提不起这个胆子,只能频频无声叹气。
“坐着吃饭唉声叹气,那就跪着吃。”纪承冷冷地甩了纪祁一记眼刀,手中筷子随着话尾音搭在陶瓷筷托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自知撞枪口上了的纪祁立马挺起腰板默不作声了,而事件漩涡中心的盛迟鸣却渐渐地冷静了下来,始终埋头吃着索然无味的清淡饭菜,甚至被纪祁在桌下踢了好几脚后也没露出一点儿异样。
——这是一场他与纪承之间的漫长冷战。
“你什么情况?”
刚结束午餐,心里藏不住事的纪祁便守株待兔地堵在盛迟鸣房前,伸手拦住他唯一的去路,炮仗似的接连蹦出一连串问题:“你什么时候来我家的?你为什么挨打?你又和我哥吵架了?”
盛迟鸣被他一句比一句上扬的语句砸得喘不上气来,眉毛几乎拧作了一团,略有不耐地轻声道:“没什么情况,没吵架。”
有气无力地敷衍过后,他默默移开了视线,试图推开纪祁横撑在门框上的手。
“盛迟鸣!你这样真的很过分,问什么都不说,我们还是不是朋友了?”曾几次三番都没能从盛迟鸣口中问出所以然的怨气积压至此爆发,甚少摆脸色的纪祁终于恼了,瞪着眼睛死死扒住门框,不论盛迟鸣如何抵抗都不肯让人进门。
——因为他知道,如果这时候让盛迟鸣把自己反锁在房里,那可能就只有等到晚餐时才能见上一面了。
“上次也是,我问你和我哥之间发生了什么,你不说,可结果呢?结果就是咱俩被打了一顿,而我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不清楚我哥的性格,难道我还不清楚吗?他真要冷落起人来,一个星期都不带理你的!你这种性格能吃得消他耗吗?你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怎么帮你说情!”
盛迟鸣怔怔地看着如同被踩了狼尾巴般气急败坏的纪祁,惊异的目光在他脸上上下扫动,听着眼前人越发局促的呼吸,没忍住提高音量反问:“挨了打有什么好说的?让你知道我有多蠢吗?!”
空气中的紧张感涨了又退,退了又涨,纪祁紧闭双唇,穿透性极强的视线直勾勾地往盛迟鸣逐渐扩张的瞳孔里钻,似想从中摸寻出自己已经基本认定了的答案:“你是不是…喜欢我哥?”
盛迟鸣僵住了,纪祁的眼神实在过于犀利,即便他已经尽快垂下了眼皮,却还是被逮了个正着。
“上个月我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彻底看破真相的纪祁不依不饶地抓住盛迟鸣的手臂,不肯遗漏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微表情,“你之前针对萧名,也是因为我哥,对吗?”
盛迟鸣木然抬眸,他很想否认些什么,可纪祁坚定的眸光中关切难掩,使他透过那片漆黑深洞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另一双相似度很高的眼睛,简短的两个字在齿唇间几经辗转,终在出口前化为一片乌有。
“你也看出来了吗…”盛迟鸣的嘴角不受控制地轻微抽动着,强行扯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微笑,眸前如相隔一汪清澈的潭水,视野所及之处皆变得模糊晃动,“可我只是想帮他做些什么,到最后却变成这样了。”
“我帮你去说。”纪祁被他言语间散发出的低落悲切深深感染,愤愤不平地咬了咬后槽牙,当即同理心爆棚,扭头就想把此事告知于近几日都不知在忙些什么的纪承,“都打完了还不理人,他平时不这样的。”
“别!别去。”盛迟鸣面上张皇之色乍然显现,不加思索便拽住了替他打抱不平的纪祁,夏日应有的温热传导给冰凉的掌心,仿佛从荒芜梦境中醒来,随而被迫触及逃避不开的残酷现实。盛迟鸣咽下口腔内弥漫的苦涩,气弱声微:“还没打完,明天后天,还有大后天…别告诉他,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