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若成第一次见邱刚敖表现得如此歇斯底里,对此惊愕不已——这和他印象中那个八面玲珑的年轻人实在相差甚远。
他和邱刚敖毕竟没那么熟,也不好打扰病人休息,只能单独把张崇邦叫出去谈话,询问两人吵架的事由。
“阿邦,你老实说,你和阿敖到底怎么了?”
面对“灯塔”的质问,张崇邦不想说谎,也不能说实话,只能含糊其辞。
姚若成看出他有难言之隐,也没再追问,语重心长地说道:“阿敖的性格有时是比较偏激,但本性还是善良的。既然已经结婚了,如果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你就尽量多让着他。之前听一些同事谣传你家暴,我是不信的,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可事实是,我们确实打过架。
张崇邦听得有点心虚,既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听姚若成继续叮嘱。
姚若成不厌其烦地说了很多,包括他和老婆吵架时是怎么和好的,又将一些夫妻之间的相处经验传授给张崇邦,满心都是对后辈和朋友的关怀。
张崇邦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姚若成说这么多话了。他无比珍惜地聆听着这个来之不易的声音,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感动和怀念,不知不觉红了眼眶,只能尽量低头掩饰。
姚若成走后,张崇邦独自在外面的走廊上待了一会,才推开病房的门。
邱刚敖抬眸望去,敏锐地察觉张崇邦的眼角有点泛红。他从没见过张崇邦这副模样,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去应对,索性佯装毫无所觉。
在监狱里遭受非人的凌辱时,邱刚敖曾暗自发誓,必须要让张崇邦血债血偿,最好是打得他痛哭流涕,供自己嘲笑取乐。
后来,他成功杀死了王焜和姚若成等人,在审讯室里目睹张崇邦失控发怒,笑得恣肆张狂。如今真正看到张崇邦发红的眼眸,他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快乐。
或许是出于感同身受的心理,他难得生出几分怜悯之心,打算给这个难得脆弱的死敌留点面子——标哥坠楼身亡的时候,他同样伤心欲绝,还要被人押着去坐牢,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他想来想去,干脆闭上双眼装睡,假装自己不存在。这样一来,就算张崇邦忍不住落泪了,也不会有心理负担。
邱刚敖在床上躺了一会,装着装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梦见自己回到了爆炸过后的荃湾广场,在一片狼藉中抓住了负伤的姚若成,冷眼看着下属们将他扔下楼。
没想到姚若成不仅没摔死,还从半空中飘了上来,满脸是血地对着他笑。邱刚敖一惊,连忙后退,却已防备不及,被姚若成抓住手臂,一把拽了下去——
他失重似的蹬直双腿,猛然惊醒,才发现原来只是一场梦。
“做噩梦了?”张崇邦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向他投去一个了然的眼神。
“不是。”邱刚敖矢口否认,苍白脸庞上犹自带着惊魂不定的容色。
张崇邦想起他刚才躲躲闪闪的眼光,笃定道:“你不敢看阿姚的眼睛。你觉得对他有所亏欠,因为他是无辜的。”
邱刚敖翻了个白眼。“我没有。”
“你有。”
“痴线。”
邱刚敖以一句气急败坏的粗口终结了这段无聊的对话。
张崇邦也没再跟他争辩。到底有还是没有,邱刚敖自己心里最清楚,口头上再怎么否认也无济于事。
邱刚敖慢慢调整好情绪,忽而想到了一件事。他从床上坐起身来,懒洋洋地倚着靠垫,眸中掠过一丝玩味的笑意。
“张崇邦,如果四年前的我们是已婚关系,彼此相爱,我失手打死了可乐,你还会在法庭上说‘有’吗?”
张崇邦静默半晌,答道:“我还是会说有。无论如何,打死人就是打死人,我不可能作伪证。”
“那……”
邱刚敖眼珠一转,开始肆无忌惮地试探张崇邦的底线,想知道他究竟能为自己做到哪一步。
他一直认为,张崇邦身上有种理智得不似常人的“神性”。每当心里的阴暗面占据上风,他就想用恶劣的方式激发出张崇邦习惯性压抑的“人性”,看看两者之间谁能主导张崇邦的抉择。
“如果我们结了婚,我还怀了你的孩子,然后我打死了可乐,你也会说‘有’吗?”
这一次的等待格外漫长。
张崇邦拧紧眉头,苦思冥想,试图得出一个让双方都满意的结论——显而易见,他失败了,这个结果恐怕只会让双方都失望。
“……抱歉。我可能会很为难,很痛苦,但我……还是没办法说谎。”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邱刚敖觉得有点自讨没趣。
他正想摆摆手说“我开玩笑的,你不必这么认真”,就听见张崇邦继续说道:“但是,如果真是那种情况……我应该不放心让你去。我会选择自己去逮捕可乐,或者和你一起去,想尽办法阻止这场悲剧。”
“如果我在场,却没能阻止你们打死可乐,那么我也有责任,我会和你一起去坐牢。你在监狱里受过的苦,我也不会逃避——全部都还给你,一点也不能少。”
陪邱刚敖坐牢,是张崇邦所能作出的最大妥协。他会选择这样做,除了责任心的缘故,也是因为希望保护邱刚敖不受欺凌。
邱刚敖对这个答案有点意外,认真一想,又感觉这确实很符合张sir的作风。
他知道这已经是张崇邦目前能为他做到的极限了,也称得上是“神性”与“人性”的绝对平衡,公义与私心兼顾,但他绝不会承认自己对这个答案是比较满意的——对于很多东西,他都不愿承认得太过直白,仿佛那样就显得自己低人一等。
他没有表态,只将双手撑在身后坐着,沉冷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张崇邦,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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