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州城郊桃花村,是离城镇最近的村子,祁进年幼时就在城中读私塾,许多年过去,先生仍会气急败坏地教训背不出千字文的学生,又手忙脚乱地将爬到枣树上去的顽皮学童接下来。祁进站在门口好一阵,想起七八岁时自己爬到树上,被师娘用麦芽糖哄骗下来,还险些摔伤了腿。
“你是……祁进?”
“周先生,”祁进颇有些不好意思,拜见老师的规矩倒是没忘,“是我。”
“快进来,”周先生一时间惊喜交加,“听人说你到洛阳参军去了,怎么又回到宣城来?”
“为公务而来,顺道看看,”祁进没踏进门,只向院子里张望,“等下还要去别处,就不打扰先生了,只是有件事想向先生打听。”
“你说。”
“先生记不记得,大水那年,城中可有守军集结?”
“哎呀,那倒是记不清了,就记得有一天大雨,有当兵的押着牛车,也不像是运送赈灾粮,你师娘还说,这些当兵的也不容易。出什么事了吗?”
“没,没事,”祁进笑笑,有些勉强,“先生可曾记得这些人往何处去了?”
“是往城外,东边儿,那时大水,谁也不敢出城,除了东城门,都被锁得严严实实,这我倒是记得。”
“多谢先生。”
“哎!祁进!既然回了家,得空多来看看你师娘啊!”
祁进远远地应了一声,姬别情靠在路旁的树上等他,手里捧着祁进没吃完的半包麦芽糖,腻乎乎的,他也不晓得祁进怎么会喜欢吃,简直甜得粘牙。祁进从他手里捡起一块丢进嘴里,牵着里飞沙调头往东走,却不是桃花村的方向。
“进哥儿?”姬别情愣了一下才追上来,“不是要回家看看吗?”
“先去做正事,月泉淮从国库劫走的银子,肯定就在这城中什么地方。”
“你不是……”
“村子里本来也没剩下什么人,”祁进背对着姬别情微微低头,“死的死逃的逃,我也不知我父母的尸首在何处,离开之前,是周先生帮我给他们立了衣冠冢。”
姬别情无言地握住他一只手,大概是睹物思人,往桃花村的路上本就满是祁进熟悉的一草一木,从小长大的地方如今只是败落的村庄,换做是他,也需要时间来说服自己。宣城不像洛阳那般热闹,但也是江南重镇,绕过私塾前面的路便是人来人往的街市,祁进想把手抽出来,却被姬别情握得更紧。
“大家都忙得很,又没有人会看,”姬别情挠挠他的手心,“你怕什么。”
“我……”
“我是奉旨来考察民情的,总不能等在同一处看吧。”
姬别情催促着他往更热闹的地方去,宣城的点心倒是比洛阳来得精致,接近端午,街市上已有贩卖粽子和五彩绳的小摊,祁进忽然想起先前被他砍断了挂绳的剑穗,好像还丢在包袱里没拿出来,姬别情好像也不甚在意,他便总是想不起来重新挂上。
“你要买什么?”
“红绳。”
姬别情大惊:“我还不至于连聘礼都送不起,你给自己买红绳做什么?”
“……我弄断了剑穗的绳子。”
不能同姬别情较真,同他较真他就会顺着杆儿往上爬说些有的没的,祁进不管姬别情在身后绕着圈儿地说废话,买下一小卷红绳便转身出了店铺,却是忽然站在店门口不动。
“断了就断了,我重新买一个送你不就……你在看什么?”
姬别情循着祁进的目光望去,身形娇小的女子在无晴无雨的日子里戴着宽大的斗笠,旁边跟着高大的黑衣青年,分明是在南方,这二人却是一身北方装束。祁进或许不算熟悉,但姬别情在洛阳多年,又时常出入宫中,绝不可能认错。